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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侠玄幻] 将夜(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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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四十五章 河底的魔与鬼

  昏暗的河水里有数万只绝望的骷髅,吃吃轻笑的骷髅,任谁看到这幕画面,都会觉得恐怖,但宁缺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沉船四周的河水渐清,昊天神辉出于他的眼睛,照亮四周,河水里飘荡着的数千骷髅,看着这片光明,不知为何显得有些呆滞。

  这些骷髅已经无数万年没有看见过光明,觉得很陌生,却又很向往,然后意识深处,却又生出无穷无尽的恐惧。

  沉船四周的那些骨手,忽然间簌簌剥落,就像被风化的石头,被水流冲洗而净,在船壁上残留的骨指,也瞬间化为青烟消散。

  骷髅们终于醒过神来,惊声尖叫着向四周黑暗的河水里逃跑,有的骷髅捂着耳朵,不想听见同伴的叫声,有的骷髅抱着头,似乎觉得这样更安全些,然而无论是昊天的世界还是佛祖的世界,谁能比光线跑的更快?

  宁缺站在沉船上,向四周望去,昊天神辉在阴秽黑暗的河底大放光明,无数骷髅在尖叫声中被净化,化作黑烟。

  那些黑烟并未散去,而是向着沉船涌了过来,在很短的时间里,把河水浸的更黑,宛若实质,把他紧紧包围在其中。

  宁缺铁刀向前斩出,居然没能把黑烟斩破,刀锋处传回的感觉非常怪异,有些滑腻,又极厚实,仿佛是某种皮革,又像是内脏。

  随着这种诡异感觉从刀身一道传回他身体的,还有一道极狂肆浓郁的欲念,那道欲念非常纯净,除了贪婪的欲望什么都没有。

  宁缺胸口微闷,想起先前看到的那数万只骷髅眼洞里的贪婪神情,有些警惕,调起念力便想将这道欲念逼出身体。

  想也是欲望,那道欲念遇他雄厚的念力,就像是火遇上油,猛然间增大了无数倍。熊熊燃烧着。向他的意识里侵去。

  宁缺的心脏瞬间被麻痹,脸色苍白。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就算自己不能逼出这道欲念,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这些黑烟是魔。”桑桑在他心里说道。

  宁缺依然不解,这些魔为什么无形无质。

  “佛家的魔是心魔……贪嗔痴之毒,亦是一属,只是更加纯净。在心而不在身,我在你心上,你的心上便染了毒。”

  桑桑说道:“心魔乱欲入体,自然毒发。”

  那道来自黑烟的欲念逐渐深入,宁缺心脏的跳动变得混乱起来,桑桑带过来的贪嗔痴三毒终于暴发。

  噗。宁缺痛苦万分,一口血吐到身前的黑烟里。

  只听得滋滋声响,黑烟被无形的火焰燃烧,像风中的乌云般不停绞动,显得极为痛苦,深处隐隐传来痛苦的意念。

  此时桑桑在助他,他的身体里充满了昊天神辉,血液里也同样如此。充满了圣洁光辉的力量。鲜血进入黑烟后,自然开始净化。

  宁缺明白了应该怎样做。举起铁刀在掌心用力一割,他浩然气已近大成,身体坚硬有若山石,但这是他自己的意图,自己的铁刀,刀锋冷酷无情,依然把他的手掌割出一条刀口,鲜血渐渐渗出,涂上黝黑的铁刀。

  他抬起头,左手紧握刀柄向前方这片浓重的黑烟狠狠刺出,刀锋传来的感觉依然那般坚韧腻粘,但随着刀锋上的鲜血染进黑烟里,那种感觉逐渐淡化,刀锋也逐渐深入,直至进入黑烟一尺。

  宁缺浩然气起,右手像铁锤般重重击打在刀柄上,两道强大的力量前后叠加,就像河面的浪一般,只听得噗哧一声,铁刀完全没进了黑烟里。

  无数昊天神辉从铁刀上喷涌而出,黑烟不停地挣扎,就像是内脏在蠕动,看着有些恶心,也有些恐怖。

  黑烟里传来浓烈的焦糊味道,光明发于刀身,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周蔓延,照亮河底,也照出了心魔的本来面目。

  心魔乃虚物,无形无体,就是黑烟,但像幕布般垂落在河底的黑烟里,有无数冤魂,有无数欲念,宁缺甚至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脸。

  他很清楚,继续和心魔这样相持下去,最终会进入意识层面的战斗,如果是以前,他自然不惧,但现在桑桑在他的心里,而且他也染了贪嗔痴三毒,断然不肯让心魔进入自己的身体里,那样太过危险。

  昊天神辉继续燃烧,仿佛无穷无尽,插在黑烟里的铁刀,变得松动了些,宁缺站在沉船船首,将浩然气灌注到双臂内,用力一拖!

  只听得哗啦一声巨响——不是水声,这里是河底,不是河面,再大的波浪也不会发出这种声音——是黑烟被割破的声音,数千只怨魂小鬼,和十余道欲念化成的粘稠物,从铁刀割破的口子里涌了出来。

  宁缺就当没有看见这幕恶心诡异的画面,低着头继续运腕,铁刀在黑烟中不停行走,转瞬间便把黑烟割成了无数碎片。

  黑色的幕布碎裂,心魔本体覆灭,就像鱼缺被打破,无数怨魂小鬼和欲念化成的粘稠物,就像从鱼缺破口涌出的水一般,向着沉船涌来。

  那些欲念化成的粘稠物,失去魔体后无法行远,缓缓沉到河底,而那些怨魂小鬼没有重量,则是轻飘飘地顺着水流来到沉船上。

  无数怨魂避开燃烧着神辉的铁刀,爬到了宁缺的衣服上,开始拼命向他身体里钻,不停发出欢愉的叫声,叫声微弱很细,就像蚊蝇般。

  还有很多怨魂小鬼落到沉船上后,向桑桑的神体爬去,它们感觉到这具身躯更鲜美更强大,叫的更加欢快,然而当这些怨魂小鬼真的爬上桑桑神体后,欢叫迅速变成了惊恐的尖叫,下一刻便被净化成虚无。

  宁缺的双眼仿佛星辰,把这些画面看得清清楚楚,更清楚的感觉来自皮肤,他能感受到无数冤魂小鬼带来的极致寒意,还有那些极怨毒的戾气和不甘,很像当初在桃山绝壁上感受到的幽阁阵意。

  有桑桑相助,他现在的身体有不尽昊天神辉,却不能像桑桑的神体那样。只凭先天威势。便把这些怨魂小鬼净化。

  按道理来说,他这时候应该逼出体内的昊天神辉,直接把这些怨魂小鬼烧死,但想着桑桑中毒已深,见着佛祖之后的战斗才是重中之重,他想节省些,所以什么都没有做。任凭无数怨魂小鬼爬上自己的身体。

  很短的时间内,沉船便被无数怨魂小鬼占据,桑桑身体所在的船中段很干净,船首则是热闹的多,也恐怖的多,数千只怨魂小鬼已经在那里挤成了一个极大的黑球。就像是海底里的鱼群,宁缺便在最深处。

  他的目光穿透眼前的鬼魂,看到一只小鬼正在向自己的鞋里拼命地钻,抬膝然后落下,把那只小鬼踩成数道魂丝。

  随着他的动作,附着在他身体表面的怨魂小鬼像水草般飘动,却没有一个落下,那些鬼魂贪婪地撕着他的衣裳。啃噬着他的皮肤。向他的身体里传去无数怨毒的憎念,想要钻进去啃食他的血肉与灵魂。

  对修行者来说。这种局面很可怕,宁缺却很平静,他体会过这种感觉或者说痛苦,他知道只要心定意稳,便不会有任何危险。

  自幼行走生死间,受尽世间苦难折磨,其后入书院修绝世法,在悬空寺面壁,又在棋盘世界里修佛无数年,论起心定意稳,世间有几人能超过他?

  宁缺不动,河水里怨魂小鬼不停扑向沉船,魂团变得越来越大,甚至快要触到水面,他在魂团里闭着眼睛,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片刻后,河里的怨魂小鬼绝大多数都来到了沉船上,围到他的身边,不停地得意低叫着,嗡嗡作响,偶有几只小鬼飘在外面,显得很是着急。

  “小鬼们,不要太调皮。”宁缺这样想道。

  随着他的意念微转,一道极鲜艳的红色出现在昏暗的河底,伴着一声极暴戾的啸声,殷红的朱雀飞离铁刀,绕着他的身体高速飞舞。

  朱雀的双翼所过之处,河水蒸发成气泡,炽火狂喷,围拢在宁缺身旁的冤魂小鬼,哪里来得及逃走,哀鸣声中纷纷变成青烟!

  瞬间,船首便变得清明无比,宁缺的身周只剩下清澈的河水,哪里还能找到冤魂小鬼,哪里还有寒冷与怨毒的意念?

  有十余只怨魂小鬼没有挤进船上,本有些不甘,却没想到局势变化如此之剧,拼命向河水的黑暗处逃去,不停发出惊恐的尖叫。

  朱雀哪里会让这些阴秽之物逃脱,戾啸一声,振翅再飞,向着那些怨魂小鬼追去,火翼轻掠,那些怨魂小鬼便化成了青烟。

  然而,就在朱雀得意洋洋,准备飞回沉船之时,黑暗的河水里,忽然出现了一道白影,闪电般探出,把朱雀缚住!

  朱雀愤怒戾啸,振动双翼不停挣扎,却动不得分毫!

  看着这幕画面,宁缺神情微凛。

  他很清楚,身为惊神阵的杀符,朱雀的实力近乎知命巅峰全力一击,那道白影能如此轻松地镇压它,那么必然拥有五境之上的实力!

  那道白影是什么?宁缺觉得有些眼熟,仔细一看,果然是道白骨鞭,只是比先前在河面上遇到的那些白骨鞭,要粗无数倍。

  便在这时,那道白骨鞭缓缓行出黑暗的河水。

  朱雀鸟被白骨所缚,无力逃脱,很是凄惨。

  宁缺看着渐渐行出黑水的白骨鞭,神情变得越来越凝重,当他看到白骨鞭后面那个庞大的身影后,更是震撼的无法言语。

[ 本帖最后由 410015896 于 2013-7-3 11:1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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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四十九章 在佛的世界里狂奔

  妹娃子要过河,哪个来背我?我来背你嘛……宁缺哼着曲子,背着妹娃子,向河边的树林里走去,快活得意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越过了地藏菩萨这道坎,这些天积累的压力自然很狂野地释放了出来。

  河西的原野里还有无数佛在寻找他和桑桑,想要杀死他和桑桑,但他相信那些佛méiyou办法过河河水里有无数万怨魂骷髅。

  那些东西智商不高,本事不蠾ww”“。琺éiyou地藏菩萨的指挥,敌我不分,哪里会放过那些佛,须知佛光能镇压鬼魂,也是鬼魂极好的养料,宁缺和桑桑可以靠着昊天神辉净化,那些佛可méiyou这种本事。

  走到林畔,歌声忽然戛然而止,宁缺啪的一声跪倒在满地苔藓里,双手扶着湿地不停地吐血,痛苦地脸色急剧苍白起来。

  地藏菩萨哪里是那般好杀的,直到此时,他才发现ziji的身体受伤极重,fǎngfo血战后的沙场,到处都是伤口,到处都在流血,想找到一根完好的骨头,都变得非常困难,至于识海里的念力更混乱的一塌糊涂。

  他艰难转身,靠着棵红杉树坐下,辛苦地喘息,把桑桑抱在怀里,说道:“刚才我就觉得有些不靠谱,你打架的shihou也太猛了些。”

  桑桑在他心里说道:“如何?”

  “这是我的身体,你怎么也该爱惜些才是。”

  宁缺想着先前她与地藏菩萨那场血战,想着地藏菩萨那柄法力无比的人头幢把ziji的身体糟蹋成那样,她的眼睛都不眨一下,很是无奈。

  桑桑说道:“正因为如此,我为何要爱惜。”

  宁缺恼火说道:“不要命才能赢,这个道理难道我不懂?我只是要你说些好听的话,都yijing合为yiti了,怎么连亲热话都不会说?”

  他这句话里的合为yiti,自然是别的意思。

  桑桑说道:“便是把你的身体打烂了,又能怎样。”

  宁缺大怒。把她的身体翻过来。重重地打了两下屁股,啪啪作响,教训道:“若再有下次,仔细我对你的身体也不客气。”

  桑桑似乎有些疲惫,不再理他,打闹便成一个人的打闹,自然无趣。他靠着树干百无聊赖地看着对岸的风景,打发shijiān。

  按道理来说,他这shihou应该要急着冥想静修,以治疗身上的伤势,恢复念力,但他shime都méiyou做。随着shijiān流逝,伤自然便好了。

  昊天与他融为yiti,要说起生命复原这方面,谁还能比他更强?

  宁缺站起身来,正准备背着桑桑离开,忽然看到对岸的红杉残林里,隐隐约约出现很多道佛光,然后有经声响起。

  每道金色的光团便是一位佛。而且是曾经与他们朝过面。被他们打伤的佛,红杉残林里佛的数量。自然要远远超过他所看到的。

  宁缺想着这些佛无法过河,自然并不着急,笑着望向对岸,甚至还和最前面的一位佛挥手打招呼那佛是位熟人,当初他和桑桑在朝阳城里听戏,都是在这佛手里买戏票,到现在他也不zhidào这佛是shime佛。

  黑穹渐明,河岸渐亮,佛光渐盛,经声渐肃,一shijiān,不知有多少万尊佛,来到了冥河岸边,沉默看着对岸。

  宁缺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以他的眼力,竟然都数不qingchu究竟有多少佛,更令他感到震惊的是,那些佛居然开始向冥河里走去。

  数千数万甚至更多的佛,绕过倒塌的红杉树,走过湿软的河滩,沉默走进了清澈的河水,黑压压一片,fǎngfo大军渡河。

  冥河深处的怨魂骷髅数量更多,它们感应到这些佛身上的佛光与佛息,却méiyou感应到地藏菩萨诸幢里的威压,稍一迟疑后,终是méiyou压制住本能里对光明的喜爱,对那些纯净佛息的贪婪,涌了上去。

  清澈的河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平静的河面骤然间变得湍急无比,有些修为低微的佛直接被河水卷走,然后变成怨魂的食物,修为高的佛则是被数十只甚至上百只怨魂围住,不停地吞噬,场面看着极其恐怖。

  宁缺不解的是,在整个guochéng里,méiyou一尊佛发出过声音,他们沉默地入水,沉默地被卷走,沉默地被吞噬,沉默地化为无数金光碎片,就连明明对怨魂野鬼有极其镇伏效果的佛经,他们也不再吟颂,就像是在刻意送死。

  有数十位佛法高深的佛也同样如此,他们若是施出手段,不要说自保,完全可以把身旁那些向地狱里沉沦的佛救出来,可他们shime都méiyou做,只是双手合什,沉默地向冥河深处走去。

  无数佛就这样走进浩翰阴森的冥河,在河水里沉浮,密密麻麻的挤在一处,不时有佛被水卷走,被怨魂拖走,被骷髅的白爪撕扯成碎片。

  看着这幕令人震撼无语的画面,宁缺再也méiyou大军渡河的gǎnjiào,觉得fǎngfo是大草原上,无数野牛过河时被鳄鱼吞噬的场景。

  为shime?这些佛为何如此沉默,如此平静地赴死?宁缺甚至看到黑色浪花间一尊佛被怨魂吞噬时,脸上的神情竟还是那般坚毅。

  便在这时,大地忽然震动起来,宁缺霍然回首,向震动起处望去,只见遥远东方的天空骤然间变得异常明亮,有无上佛威起于彼处。

  万丈佛光瞬间来到冥河畔,照亮了树林和林畔的所有生命。

  光线落下,把宁缺的衣裳镀上了一层金光,他感受到一股极强大的威压,也感受到桑桑正在虚弱,快速撑开大黑伞。

  佛光同样落在冥河里,黑暗的河水méiyou变清,却急剧地翻滚起来,fǎngfo有谁在冥河下方置了一个火堆,瞬间便把无数冥河水烧沸。

  沸腾的冥河水里,无数佛依然沉默前行,正在吞噬佛息的无数怨魂抬起头来,痴痴望向佛光,正在撕扯佛体的无数骷髅怔怔停下手里的动作,想要望向佛光,却有些怯意,然后无论是怨魂还是骷髅,都渐渐变成极细的光点。

  密密麻麻的光点,像萤火虫一般,在沸腾的河水里飘浮,落到那些还活着的佛身上,那些佛的佛息骤然间得到提升,脸上的神情也变得更加坚毅,向着遥远东方佛光起处,不停地向彼岸走去。

  “万佛朝宗?”宁缺自言自语道。

  “万鬼渡河。”桑桑轻蔑说道。

  不管是万佛朝宗,还是万鬼渡河,宁缺不zhidào为shime这些佛要这样做,也不mingbái佛被鬼噬,鬼再还附于佛是shime道理,但他zhidào这些佛变得更强大,也更加可怕,他甚至在沸腾河水里看到数千只怨魂变成了一只青狮,而有位不起眼的佛被这只青狮驮起,行于河面之上,难道又是位菩萨?

  一个地藏菩萨就把宁缺和桑桑险些逼入绝境,冥河洗体,ruguo再出几位境界相仿的大菩萨,他们哪还能活下来?

  在这种shihou还有shime好想的?遥远东方佛光渐敛,无数佛与其间的大菩萨将至彼岸,宁缺背着桑桑,转身便开始狂奔。

  一路狂奔,一奔便是百日。

  宁缺ziji都算不qingchu,这一百天里,他背着桑桑跑了多远,他只zhidào拼命地奔跑,把后面那些佛与菩萨甩的越远越好。

  奔跑的旅程里,有高原草甸,有陆地内海,有陡峭山峰,他不zhidàoziji跑到了哪里,只zhidào朝着遥远的东方而去。

  从第四天开始,他便再听不到身后响起的颂经声,偶尔回头时,也看不到夜穹里的佛光,但他zhidào,那些佛永远不会停下脚步,只要ziji停下或者放缓速度,nàme总有一天会被对方追到,那些佛是属乌龟的。

  shijiè很辽阔,他狂奔百日,也méiyou看到尽头,幸运的是他不需要辩别方向,也不需要担心会跑回原地,因为佛祖就在前面。

  那道佛光越来越qingchu,便意味着佛祖越来越近,有些奇妙的是,那些佛光并不像前几次的佛光那样,对他和桑桑造成伤害,反而让他们gǎnjiào有些舒服。

  gǎnjiào虽然舒服,心情并不轻松,宁缺和桑桑这些天说话越来越少,奔跑的guochéng里长shijiān都保持着沉默,他是因为想着mǎshàng便要见到佛祖,要开始赌命,所以心情沉重,桑桑则是在思考某件事情。

  欲修佛必先见佛,佛便会从涅槃境中醒来,或者生或者死天老大、夫子老二、佛祖老三,如今桑桑虚弱不堪,佛若生,她和宁缺必死。

  宁缺和桑桑互为本命,她想shime他应该都zhidào,但这一次她想的事情太复杂,太深奥,他nénggou感知到的那些思维线条,繁密地难以看清,更不要说看懂,就像乱麻一般,纠结在二人的心间,mingbái到这点,他的心情变得越来越沉重,连桑桑都méiyou想出法子,见到佛祖后怎么办?

  某日来到一片草甸,远处隐约出现一座雪峰,他打破了多日来的沉默,说道:“当初我刚学会修行的shihou就去赌钱,说明我大概是天生的赌徒,现在是五五之数,我当然有勇气把全副身家押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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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五十章 见佛

  数日后,宁缺背着桑桑来到了雪山数十里前,此处田野青草茵茵,有数千湖泊池塘密集,塘间小道如线,无法计数。

  每片池塘畔都有树,柳树,池上有花,莲花,莲花白红两色,如玉里染着血丝,青叶如裙,茎杆更都是黄金色,美丽至极。

  有无数金光弥漫在数千池塘上方,起于一切物,莲花莲枝莲叶柳树石块甚至就连塘水里都在散发金色的光芒,那些是佛光。

  佛光太过明亮,画面太过美丽,宁缺把大黑伞压的很低,却也没办法避过无处不在的光线,眼睛眯了起来,因为桑桑中毒的缘故,他的胸腹间一片烦恶,喉间不时传来甜意,那是吐血的征兆。

  美丽圣洁难以言喻的世界,是真真佛国,他非常确定,佛祖便生活在这个世界里,只是不知道到底在何处。

  他背着桑桑在池塘间寻找,踩着塘间狭窄的泥道,拨开身前的柳枝,目光在莲花湖石之间来回搜寻,显得极为耐心。

  桑桑一直保持着沉默,看着他似无目的地寻找了很长时间,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知道佛陀在哪里?”

  宁缺说道:“不知道啊。”

  桑桑说道:“那你就这么到处看,有什么意义?”

  宁缺说道:“只要看见佛祖,佛祖便会醒来,所以看就是找。”

  见佛佛便现,只需要看见就行——他背着桑桑在金色池塘里穿行,看池上的莲花,看塘里的清水,看水底的淤泥,看泥里的莲藕,看塘岸的石块。看石间的柳树,看柳树上的金蝉,很少眨眼,不敢错过任何画面。

  某天,听着莲田里传来的呱呱叫声,他想了想,把桑桑的身体解下,然后噗通一声跳进水里,游到莲田深处。抓住了一只肥大的青蛙。

  他把青蛙举到眼前,瞪了很长时间,那只青蛙很无辜地睁着圆圆的眼睛,回瞪着他,一人一蛙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瞪了很长时间。

  瞪到最后。宁缺的眼睛开始发酸,默默流下泪来。桑桑在他心里嘲讽说道:“就算觉得自己做的事情很白痴,何至于要哭?”

  宁缺有些恼火地解释道:“我是眼睛发酸。”

  桑桑说道:“谁让你瞪这么长时间。”

  宁缺说道:“我看了这么多花枝柳石,都没有反应,想来想去,池塘里的青蛙最有可能是佛祖,当然要多看两眼。”

  桑桑有些惘然不解。问道:“佛陀怎么可能是只青蛙?”

  宁缺认真说道:“佛经里说过,那天在冥河底,地藏菩萨也证实了,佛祖在俗世时是某个小国的王子。那么自然有可能变成一只青蛙。”

  桑桑愈发不解,问道:“青蛙和王子之间有什么关系?”

  宁缺说道:“青蛙王子啊,这么著名的故事你都没听过?”

  桑桑想了起来,说道:“就是小时候你给我讲的那个童话?”

  宁缺点头说道:“王子变成青蛙。这难道不是某种暗示?”

  桑桑说道:“那你还得亲它一口。”

  宁缺现在一心一意想着找到佛祖,竟没有听出她话语里的嘲讽意味。犹豫了会儿后,真地把青蛙举到眼前,叭的一声亲了口。

  青蛙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只是显得有些委屈。

  宁缺擦了擦嘴,往池塘里呸呸吐了好多口水,说道:“看来不是这只。”

  桑桑说道:“这里至少有数万只青蛙。”

  宁缺看着数千金色池塘,听着柳树里的蝉声和莲田里的蛙声,心想只怕还不止数万只,柳树里的金蝉不去考虑,那是三师姐的营生,如果要把这些青蛙全部亲个遍,自己的嘴巴得肿成什么样?万一亲着癞蛤蟆怎么办?自己可不是天鹅。

  寻找了数日,依然一无所获,根据推算,后面那些满山遍野的佛与菩萨应该已经快追过来了,他的心情变得有些焦虑。

  金色池塘占据了很大一片原野,中间便是那座高耸的雪山,山峰被冰雪覆盖不知多少年,厚厚的雪层从峰顶一直垂落到山脚下,根本看不到山崖本体的颜色,有涓涓细水从雪里流下,湿润原野,数千池塘就是这么来的。

  在黑暗的天穹下,这座雪白的山峰被数千金色池塘包围,显得极外壮观而美丽,某日宁缺寻找到了山脚下,举头见山忘言。

  他想起悬空寺所在的般若巨峰,便是佛祖留在人间的躯体所化,佛祖似乎喜欢以山自喻,那么有没有可能这座雪山便是佛祖?原野间的金色池塘与金色莲枝还有那些事物都散发着佛光,难道是雪水的缘故?

  想了想,他又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推论,远在数百里之外,这座雪山便能被人看见,这些天在金色池塘里,他偶尔也会看雪山,雪山始终不动,自然不是佛祖。

  “喂,如果你就是佛祖,应我声!”

  宁缺看着雪山喊道,雪山自静穆无声,只有他的声音不停回荡,袅袅不绝。

  他自嘲地笑了笑,转身向着下一处池塘走去。

  然而没有走多远,他忽然停下了脚步。

  一道声音在身后响起,不是雪山的回声,因为声音很大,轰鸣作响,声音来自很高的地方,就像是天上落下一道雷。

  宁缺转身望向雪山,脸色骤然变得苍白起来,身体也有些僵硬。

  那道声音来自雪山峰顶,是雪崩的声音。

  雪层不停崩塌,无数雪哗哗落下,最前方那道雪线积得越来越高,仿佛惊天的巨浪,雪层与山崖磨擦发出雷鸣般的恐怖声响!

  原野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仿佛地震,金色池塘里的水,震出无数波纹,然后开始跳跃,泛着金色的佛光,就像是天女在舞蹈。

  狂风呼啸,塘边的柳树弯下了腰身,池里的莲叶招展着身躯,莲花盛放更怒,青蛙与金蝉不停地鸣叫,仿佛准备迎接伟大的诞生。

  雪崩依然在持续,宁缺站在颤栗不安的原野上,看着渐渐露出真实容颜的峰顶,看着积着残雪的黑色山崖,忽然想起人间北方热海畔那座最高的山峰,想起那座雪山是终点也是起点,隐约间明白了些什么。

  他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身体变得更加僵硬,右手紧紧握着刀柄,左手放在胸前,与身体里的桑桑相通,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这场雪崩持续的时间非常长,直到很久以后才渐渐变得安静,黑暗的天穹下,那座雪山早已不复先前的模样,黑色的岩石里残着剩余不多的雪,隐约可以看清楚大概的轮廓,如果雪山是雕像的话,那么自然有轮廓。

  雪崩之后,佛祖终于现出真身,盘膝坐在天地之间,峰顶便是佛的脸,线条很粗糙,很模糊,给人一种似假还真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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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五十一章 修佛(上)

  雪落之后,其实山还是那座山,与人间、与这个世界里的每座山看上去都没有什么区别,露出的黑色崖石也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或者粗糙或者光滑,没有光泽,没有生命的气息,沉默的……就是崖石。

  宁缺背着桑桑站在山前,看着现出真容的山,看了很长时间,直到金塘上的金色被夜风吹成无数的碎片,依然还是一座山。

  佛祖醒来没有?佛祖是活着的还是死的?等待答案揭晓却不知道什么是答案,这让他很紧张惘然。

  “我们赌赢了?”

  “好像没有。”

  “凭什么啊?”

  宁缺很失望,很愤怒,一屁股坐到地上,像受了委屈的孩子或者说受委屈的青蛙那样不停地蹬着腿,把身前的积雪踢的到处飞。

  桑桑平静说道:“因为佛祖是佛祖,不是猫。”

  听到这句话,宁缺沉默了很长时间,他听懂了,也明白了,从最开始的时候,他和桑桑的猜想,与事情的真相便有出入。

  那个关于猫的理想实验,要有个箱子,要有个精巧至极的投毒装置,佛祖没有道理把自己陷在那种情况里,那么涅槃是什么?

  涅槃依然是量子的叠加态,但与生死无关,只与位置有关,你去观察时,它便忽然出现在那里,或者这里,佛祖没有设计那个可能把自己毒死的装置,但他可以设计别的方法,来让昊天找不到自己。

  “我们还是赢了。”宁缺站起身来,看着身前的山峰说道:“看到,佛便在这里,这座山就是佛祖,毁了便是。”

  桑桑说道:“不,佛在众生中。”

  宁缺明白她的意思,观察便是确定,佛祖不是纯粹依赖于观察确定属性的量子,有自我意识。那便可以出现在任何位置。

  棋盘世界里众生成佛。便是这种状态的具体体现,桑桑说的没有错,卖青菜的大婶可以是佛,金色池塘可以是佛,塘柳莲叶可以是佛,就连宁缺前些天亲吻的那只青蛙也可能真的就是佛祖。

  这座雪山也是佛祖,而且应该佛祖在棋盘世界里的中心座标。唯如此,处于叠加态里的佛祖,才可以保证自己的存在。

  但毁了这座雪山也没有用处,因为佛可以在无数位置出现,移动的比光还要快,没有人能够真正找到他。自然也没有人能够杀死他。

  宁缺说道:“我们往遥远东方来的时候,这个世界开始颤栗,无数佛开始紧张,开始害怕,证明明这座雪山对佛祖来说非常重要。”

  便在这时,金色池塘外围传来道道震动,原野间行来无数佛,其间有数位渡冥河时变化生成的大菩萨。佛威无边。

  感应到雪山变化。佛祖露出真容,无数佛与菩萨纷纷盘膝坐在地面。虔诚颂经不止,佛光照亮了漆黑的天穹与山脚。

  万丈佛光太盛,便是黑夜一片大黑伞都已经无法遮掩,一层金光镀到了宁缺和桑桑的身上,然后向他们的身体里沁入。

  受佛祖感召,无数佛与菩萨来到东方,便要镇压邪祟,原野间传来一声惊天怒哮,一只数百丈高的青狮迎天长啸,佛光再盛。

  宁缺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是因为光线太过明亮,也是因为感觉痛苦,更因为藏在他身体里的桑桑在这些佛光里很难过。

  他感觉到桑桑的虚弱,乘着青狮和白虎的菩萨,每个都有地藏菩萨那样强大,他知道桑桑再也不可能战胜对方。

  “万佛朝宗……”

  宁缺望着原野里气势惊人的无数佛与菩萨,大笑说道:“如果这座雪山不是他们的祖宗,他们急什么,他们怕什么?”

  说话间,原野间烟尘大作,一道黄龙向雪山下呼啸而来,最前方赫然便是那只数百丈高的青狮,奔掠之间,天地变色!

  看着那只仿佛要把夜穹都吞掉的青狮,宁缺想起冥河里地藏菩强大的境界手段,不禁有些不安,现在桑桑更加虚弱,如何能是这些菩萨的对手。

  令他感觉有些意外的是,青狮奔到金色池塘前,忽然停下脚步,因为停下的太突然,巨躯重挫,不知掀起了多少黑色的泥土地。

  青狮仿佛对池塘里的水非常恐惧,伸出前爪试探着,想要踩着池塘间的那些狭窄泥道进来,然而它的身躯如此宠大,一只爪便像是人间皇宫里的一座宫殿,沉重的有若有座山峰,泥道顿时被踩碎,池水浸到了它的爪上。

  只听得一声痛苦而畏惧的凄嚎,数千池塘畔的柳树再次弯下腰身,青狮恐惧地连连后退,爪上不停冒着金色的佛光,仿佛在燃烧。

  青狮惧而后退,原野上稍微安静了片刻,无数佛与菩萨都不敢尝试走进这片金色的池塘,只能盘膝坐在地上不停念经。

  宁缺不明白,他和桑桑进入金色池塘,虽然那些佛光也令他们有些不舒服,但哪里会像青狮那样,感觉到无比痛苦和惊恐?

  为什么这些佛与菩萨不敢进入雪山四周的金色池塘,如果说是佛祖设下的禁制,哪有专门针对信徒传人的道理?

  桑桑说道:“书院至少有一件事情说的对,佛宗果然很恶心。”

  佛祖涅槃,进入量子叠加态,因为这些佛与菩萨而存在,处于涅槃的佛祖没有太强的自保能力,严禁佛宗弟子靠近雪山。

  围绕雪山的数千金色池塘,便是佛祖设下的禁制。

  对最虔诚的信徒和传人也如此警惕……宁缺有些感慨,心想这样的日子,就算真的能够避开昊天的眼睛,永远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眼力极好,能看到青狮背上的僧人眉清目秀,不禁有些犯嘀咕,佛祖如果在众生间,会不会变是这名僧人?

  “如果此时佛祖便在原野上,难道不能解除自己的禁制?”

  “不能,因为布下禁制时的佛陀,并不是现在的佛陀。”

  “自己给自己设下如此难题,有什么好处?”

  “好处在于,涅槃状态里的佛祖,永远不需要担心被人看醒。”

  “我们来了,我们已经把他看醒了。”

  “佛祖没有想到,我们能够来到这里,而且就算我们来了,也影响不了他的状态,因为我们不是菩萨,也不是佛,无法与其争佛宗信仰。”

  宁缺看着青狮上那名年轻僧人,忽然生也一个想法。

  桑桑直接否决了他的想法,说道:“佛祖不定,自然不可能拥有真正的法威,但即便化作菩萨,又哪里是你能杀死的?”

  宁缺说道:“我不难过,反正那些佛与菩萨也进不来。”

  桑桑说道:“但我正在逐渐虚弱,这样僵持下去,总会死。”

  “我说过很多次,我不会让你死。”

  宁缺看着原野上的佛与菩萨们,微笑说道:“这些人的到来,以及你刚才说的话,都证明我的猜测是对的。”

  “就算你猜的是对的,这座雪山是佛陀的佛性本体,你也没有办法改变当前的局面,因为你没有办法杀死佛陀。”

  “为什么一定要杀死佛祖?”

  宁缺走到最近的池塘前,抽出铁刀把塘柳砍下几枝,然后放下刀,坐在柳树下开始不停地编织,想要编出什么东西,动作有些笨拙。

  桑桑问道:“你要编什么。”

  宁缺说道:“我想编一把刀,

  桑桑想了想,说道:“我来。”

  宁缺笑了笑,把身体的控制权交了出去。

  在雁鸣湖宅院里,桑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摘了湖畔的垂柳来编小物件儿,很快一把有些可爱的柳刀,便在他的手里出现。

  桑桑把身体交还给他,问道:“编柳刀做什么?”

  宁缺笑而不答,砍下一朵莲花。

  他用莲花盛了些池塘里的清水,微倾莲枝,把花里的清水浇到铁刀上,铁刀顿时变得锋利无比,其间金色驳杂,佛意浓郁。

  做完这些透着诡异味道的事情后,他背着桑桑的身体,一手撑着大黑伞,一手提着铁刀,向雪山上走去。

  桑桑说道:“你要去做什么?……这次你再不回答,我就杀了你。”

  宁缺说道:“我要去见佛。”

  桑桑说道:“为什么要见佛?而且你已经见了。”

  宁缺说道:“早就对你说过,见佛是为了修佛,不修佛,怎么袪了你体内的贪嗔痴三毒,怎么把这黑天撕开?”

  桑桑问道:“你真要修佛?”

  宁缺说道:“杀不了佛祖,我就修佛,我夺了他的佛性,把自己修成佛祖,我让诸生来信我,佛祖又能奈我何?”

  桑桑有些惘然,问道:“你打算怎么……把自己修成佛祖?”

  “这件事情我早就想好了,在过河之前就想好了。”

  宁缺来到某处崖坪上,解下桑桑的身体,举起黝黑沉重的铁刀,向着崖坪地面重重地砍了,说道:“我把这佛重新修一遍。”

  “这就是你说的修佛?”

  “修佛……不就是把佛重新修理一遍吗?”

  “书院想事情总这么古怪?”

  “二师兄修佛也是修理,但他的修理是打架,我可是真修。”

  宁缺把崖坪上一通乱砍,又开始切割边缘突起的石块,得意说道:“佛祖的脚趾头太宽,我得修的秀气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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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五十六章 人间春雷,佛国拈花

  山峰是佛,被他用了数十年的时间修成桑桑,山崖表面已无佛,深处还有残余,宁缺以身化菩提树,接引佛与菩萨来信自己,佛终于再也无法保持沉默。

  一道佛识,从山崖最深处来,进入他的心里。

  “我已经成佛了。”宁缺对那道佛识说道。他的神情很轻松,就像在和某个老熟人说话,说最家常的那些话。

  佛说道:“我在众生里,你寻不到我,杀不死我,便成不了佛。”

  这里的佛,说的是天上地下唯一真佛。

  宁缺知道确实如此,就如同在昊天的世界里无法杀死昊天,那么在佛祖的世界里自然也无法杀死佛祖,连找到他都不可能。

  “何必这么严肃呢?我从来不认为佛位的传承和俗世帝位的传承那样,一定必须要经过血腥的屠杀,后浪对前浪的折磨。”

  宁缺笑着说道:“你是佛,不妨碍我成佛,因为我不想统治你的世界,我不是昊天,对杀死你也没有兴趣,我想要的只是离开。”

  “你如何能够离开?”

  “夺了众生意,立地便能成佛。”

  “如何能夺众生意?”

  “你懂得我懂得,你看……”

  宁缺望向河上那艘巨舟,伸出右手食指,对着船上遥遥写了一个字。

  桑桑在他心上,一道神念随他手指而去,落在巨舟之上。

  峰顶的菩提树开始摇摆,青青团团的菩提叶迎风招展,变的更圆更广。

  宁缺与桑桑修的是佛,用的手段是天人合一,其玄妙意味,非言语能够形容,宁缺的佛愿与桑桑的天心合在一处便是无可抵御的意念。

  那道意念落在巨船上某位佛的身上。

  那道意念告诉那佛:你要信我。

  那佛自然抵触这等亵渎请求,双手合什,闭目颂经,苦苦支撑,然而却撑不住刹那,便破碎成了无数光点,在船上消失。

  下一刻,那佛来到峰顶的菩提树间,坐在如蒲团的菩提叶上,随风上下摇摆,眉间流露出大彻大悟之意,对着宁缺礼拜致意,

  至此时,有两位佛被宁缺以佛愿接来峰顶,变成了他的信徒,高下各一,开始闭目虔诚颂经,颂的是宁缺,赞的也是宁缺。

  宁缺只觉一道极淡渺却真实的力量,从菩提树间进入自己的身体,令他平静喜乐却又觉双肩沉重,他明白这大概便是信仰的力量。

  无数轮回,除了昊天便只有佛祖懂得如何收集并且利用信仰的力量,夫子应该到了这种层次,但他不愿为之,以宁缺现在的境界,远远不足以领悟这等层次的大神通,但他现在与昊天合为一体,自然懂得。

  受桑桑的神念影响,未及思考,宁缺闭上眼睛,把山崖深处传来的那道残余佛识眨碎,然后与菩提树间那两位佛一起开始颂经。

  佛祖沉默,不知去了世界何处,大河波涛如怒,大船奋力向前,想要把山撞破,想要阻止宁缺成佛,却始终无法抵达彼岸。

  因为在彼岸的佛已不是彼佛。

  时间不停地流逝,因为没有人观察,所以不知道是迅速还是缓慢。——宁缺身体里长出的那株菩提树变得越来越茂盛,无数树枝里生出无数青叶,青叶团团如蒲团,其上坐着的佛越来越多,仿佛结出的果实,沉甸甸的,收获煞是喜人。

  皈依宁缺的诸佛,已经超过数千,菩提树上多一位,船上便少一位,只是船上的佛与菩萨数量实在太多,暂时还看不到什么变化。

  宁缺浑然不知身外事,亦不知年月,静默闭目,散莲花,双手随意扶着峰顶的崖石,和桑桑一道修着自己的佛。

  ……

  ……

  佛祖棋盘内的世界,过去了千年,真实的人间,也已经过去了三年时间,时间来到大唐正始五年,西陵大治三千四百五十四年。

  又是一年春来到,柳絮满天飘,西陵神殿的桃花开了,大河国的樱花开了,荒原上野草里的小野花开了,那棵梨树却没有开花。

  “这到底是梨树还是铁树?”书院后山的人们,围在湖畔那棵梨树下,看着毫无反应的树桠,和那些恹恹的树叶,很是恼火。

  这三年时间里,他们想尽了一切办法,都没有办法打开佛祖棋盘,看来只能等着梨树开花结果才能进入棋盘,然而按照大师兄的说法,这棵梨树五百年才会开花结果,又有几个人能活五百年呢?

  梨树没有开花,书院前草甸间的桃花也没有开,长安城里花也极少,因为今年春天的雨水不多,春雷鸣于云间,空气有些干燥。

  光打雷不下雨,这事情透着诡异,大师兄站在皇宫正殿前的石阶上,看着天空里越来越密集阴沉的云层,觉得有些不解。

  忽然间,厚重的阴云里生出一道极粗的闪电,轰鸣声中向着城中某处劈落,惊神阵自然生出感应,散发清光。

  大师兄身影微淡,瞬间来到万雁塔下,看着被这道闪电劈垮的寺庙,看着那座变得焦黑的佛像,隐约明白了些什么。

  他来到城墙上,向四野望去,只见云层仿佛要遮盖整片大陆,不时有闪电落下,让大地间某处生出黑烟。

  黑烟起处,均是佛门寺庙。

  下一刻,大师兄回到书院后山,来到湖畔那株梨树下,静静看着那张棋盘,看了很长时间,唇角露出真挚愉悦的笑容。

  “师兄笑了!”后山诸人很是吃惊。

  这些年,大师兄忙于国政,筹备战事,教导新君,又牵挂棋盘里宁缺的生死,很是辛苦,很久没有这样放松的笑过。

  人间处处春雷绽放,依然没有落雨。

  烂柯寺的前三殿,都已经被雷劈垮,佛像倒塌,就如瓦山顶峰的残砾,满山满谷的石头,一夜时间便生出了青苔,散发着海风的气息。

  观海僧带着寺中僧人,盘膝跪坐在残殿之前,脸色苍白,不停念颂着佛经,瞎僧悟道,像疯了般不停地喊叫着,用手抓着山石上的青苔,嗬嗬吼叫道:“不对,我感觉到不对,有事情要发生!”

  西陵神殿崖坪上,观主坐在轮椅里,看着覆盖天空的阴云,看着远处不时落下的闪电,说道:“准备大祭祀,恭迎吾主归来。”

  西荒深处天坑底的战争还在持续,起义农奴已经发展到数万之众,在原野里与贵族武装还有悬空寺的僧兵,进行着惨烈的战斗。

  原野间箭声大作,惨嚎声此起彼伏,到处都在流血,到处都是死亡,便在这时,天空里的阴云里忽然落下一道极粗壮的闪电。

  那道闪电准确地劈中了峰顶的大雄宝殿,只听得喀喇一声巨响,宝殿塌了一半,殿里的佛像更是变成了黑色的粉末!

  君陌横铁剑于胸前,以礼意拒七念及戒律院诸长老于数里之外,看着峰顶冒出的黑烟,漠然道:“佛祖败了,你们难道还能胜?”

  连续十数日的春雷之后,便是一场连续十余日的春雨,今年的春雨并不淅沥,显得极为暴烈,不停冲洗着被闪电肆虐过的大地。

  雨水落在残破的佛殿上,落在残破的佛像上,落在那些脸色苍白的僧人身上,把残存的那些佛息,洗的越来越干净。

  书院后山也在落雨,雨水击打的梨树青叶啪啪作响,然后流淌下来,打湿梨树下的棋盘还有那些看了棋盘数年的人们。

  六师兄赤luo的身上满是水珠,他挥动着铁锤猛烈向下敲击,随着动作,那些水珠被震离身体,如箭一般到处乱飞。

  这些年他们一直在砸棋盘,身心都已疲累,却从未想过放弃,更何况大师兄笑了,便说明棋盘被砸开的那天近了。

  锤声亦如春雷,汗落如雨。

  某天,棋盘上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棋盘天元位置上,出现了一道细线,这道细线其实是个裂缝,裂缝非常小,如果不仔细去看,根本无法发现它的存在。

  某天,脑海里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宁缺睁开眼睛,望向那艘依然在向彼岸航行的大船,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伸手到眉间摘下那株菩提树,微微一笑。

  那株菩提树已经生长的极为茂密,青青团团的叶子,仿佛要把黑暗的天穹遮住,更没有一丝佛光能够穿透,那些青叶上坐着数千上万座佛,那些佛的形容不同、姿式不同,但都在对着他虔诚礼拜。

  菩提树已然如此巨大,他却随手便举了起来,然后向侧方走了两步,便在这时,桑桑也醒了过来,举着大黑伞走到他身边。

  宁缺将菩提树插进峰顶某处。

  这座山峰便是佛,黑黑瘦瘦、穿着侍女服的佛,名为桑桑的佛。

  菩提树插在峰顶,就像是插在桑桑鬓间的一朵花。

  宁缺回头望向桑桑,牵起她的手。

  桑桑的鬓间有朵洁白的小花。

  画龙需要点睛才能醒来,修佛需要拈花。

  宁缺拈花,插进桑桑的发,于是佛便醒来。

  桑桑鬓间的小白花迎风轻摇,峰顶的菩提树轻摇,端坐在青叶上的众佛同宣佛号向她礼拜。

  宁缺感觉到众生意正在流入自己和桑桑的身体里。

  他笑了起来,桑桑也笑了起来,于是菩提树上的众佛也笑了起来。

  桑桑笑容渐敛,静穆如宇宙,于是众佛也自沉寂。

  桑桑神情漠然,望向这个世界的所有处,于是世界便归于漠然。

  大船上的无数佛与菩萨神情变得有些惘然。

  青狮一声怒哮,却无法抵御来自天佛的威压,随着一声不甘的哀鸣,再难支撑住身体,对着峰顶跪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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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五十八章 人归来,棋盘归去

  宁缺出现在棋盘旁,衣衫褴褛,浑身湿透,肤色黝黑,瘦削疲惫,看上去就像是个逃荒的灾民,可怜至极。

  七师姐木柚眼圈一红,上前摸了摸他的脑袋,其余的师兄们也围了上去,不停地拍打着他的脑袋,以此表达复杂的心情。

  他们已经有整整四年时间没有见到惹人疼爱的小师弟,久别重逢,自然难免激动,而对于宁缺来说,他和师兄师姐们已经分别了千年时间,何止久别,仿佛已经过去了无数轮回,再度重逢,更是激动的难以言语。

  千年不见,很是想念。

  宁缺把四师兄抱进怀里,用力拍打他的后背,然后是五师兄、六师兄,一直到十一师兄王持,便是连七师姐也没有放过,最后他走到大师兄身前,长揖及地。

  “师兄,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

  大师兄微笑说道。他的神情还是那般温和平静,仿佛就算天塌下来,也不会在意,然而不知为何,声音在微微颤抖。

  想着在棋盘世界里的蹉跎岁月,想着险些在那处遗忘自己的存在,就此寂灭,宁缺百感交集,说道:“再也不走了。”

  北宫走到他身旁,关切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宁缺把自己在棋盘世界里的经历简略讲述了一遍,提到自己在白塔寺里修佛险些沉沦不醒,然后被两把斧子劈醒了过来。

  “识海里的那把斧子是莲生的意识,天空上那把斧子是什么?如果不是那把斧子不停劈我。我真的可能醒不过来。”

  宁缺说道:“所有的事情都有答案,现在就是这件事情,我一直没有想明白,是谁在劈我,是谁在救我。”

  听着这话,众人转身望向六师兄。

  六师兄站在棋盘旁,手里还提着那根极粗的铁锤。

  宁缺明白了,来自天空的斧声,便是落锤声,每道斧都代表着一道意念。一道来自棋盘外的意念,那意念在唤他归来。

  他这才知道自己被困在棋盘里的这些年,师兄一直在试图打开棋盘,想着那等辛苦与情意。他眼眶微湿,对着六师兄拜倒。

  六师兄把他扶起,不好意思说道:“大家都砸了的,我只不过是擅长运锤,所以砸的稍多些,真正有力的还是大师兄。”

  宁缺自然知道这一点,对着棋盘四周的同门再次行礼,宋谦说师弟不用多礼,于是他不再拜谢,而是与众人再次拥抱。

  这一轮的拥抱。他连大师兄也没有放过。七师姐自然也不可能跑掉,木柚后退避开他的双臂,微嗔带羞说道:“我嫁人了。”

  宁缺没有抱到,有些不甘,问道:“我知道啊。那又如何?”

  木柚认真说道:“男女授受不亲,先前是看着小师弟你可怜,勉强让你抱抱,哪能一抱再抱。抱个没完?”

  “谁管那些?如果真要找理由……师姐,你这次就算是代二师兄让我抱。”

  宁缺笑着把她搂进怀里,用力地抱着,抱得她险些喘不过气来,待木柚双脚着地后,自然引来她一通埋怨。

  大白鹅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对准宁缺的脚踝便是狠狠地啄了一口,把他痛的直冒冷汗,险些跌倒到地上。

  宁缺看着退到一旁的大白鹅心有余悸说道:“这家伙真是看家护院的好苗子,这要在墙里种些红杏,一准刚抽枝就得被它啃光。”

  木柚从大白鹅拖着的木箱子里取出衣裳和毛巾,走到宁缺身前替他擦拭身上的雨水,念道:“怎么弄得满身都是水。”

  宁缺看着棋盘上的雨水,说道:“应该是漏进去的雨水。”

  三师姐余帘远在东荒,如今的书院后山便只剩下木柚一个女子,不说是当家主妇,但负责照顾师兄师弟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她把宁缺身上的湿衣裳解下,换了件新的,上下打量一番,觉得有些宽松,不免有些伤感,说道:“都瘦成这样了,那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宁缺想着那条冥河,苦笑说道:“别说,我们还真见了不少鬼。”

  木柚说道:“既然是鬼地方,为什么偏要去?”

  宁缺说道:“她想杀佛祖,谁想到佛祖在棋盘里设了个局。”

  后山崖坪上忽然间变得极为静寂,无论是大白鹅还有林里的鸟兽,都紧张地屏住了呼吸,镜湖和溪水里的游鱼根本不敢摆脱鱼尾,害怕激起水声,于是渐渐向着湖底与溪底沉去,看上去煞是可怜。

  因为宁缺提到了她,众人才想起来,离开棋盘的除了他,还有一个她,纷纷望向梨树下,身体显得极为僵硬。

  棋盘被打开后,宁缺和师兄师姐们拥抱,共话别后事宜,已经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然而却迟迟没有人想起她来——她不想被人注意,便没有人能发现她的存在,哪怕大师兄也看不到她。

  众人望向梨树下的桑桑。

  桑桑静静看着梨树,不知在想些什么。

  待看清楚桑桑的模样,书院众人的情绪变得愈发不安——她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垂落在身侧,手指微屈……提着一条青毛狗。

  哪家小姐养只宠物是很常见的事情,但绝对没有谁会像她这样,不把宠物抱在怀里,而是像握剑一样拎在手里。

  青毛狗在她手里紧紧闭着眼睛,似乎在装死。

  湖畔一片死寂,梨树被山风轻拂,落下数十滴水珠。

  大师兄静静看着她,然后伸手握住腰间的木棍。

  四师兄范悦向溪畔的打铁房走去,河山盘在那处。

  五师兄宋谦和八师兄伸手抓起黑白两色的棋子。手指有些颤抖。

  六师兄握紧铁锤,肌肉如山岩毕现。

  木柚的指间出现一根绣花针,山道上的云门阵法微动。

  北宫盘膝坐下,横琴于胸前。

  西门站在他身后,竖箫于唇间。

  数息之间,诸人便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并且是最强的手段。因为梨树下的桑桑是昊天,是书院最强大、也无法避开的敌人。

  王持很苦恼,他擅长辩难、花草、用毒,无论哪种都不可能对付昊天。昊天不会与他讲道理,昊天怎么可能被毒死?

  他左看看右看看,最后目光落在桑桑鬓间,看着那朵在风里微微颤抖的小白花。声音微颤说道:“这花儿……挺好看,在哪儿摘的?”

  “没事儿,没事儿,她还是我媳妇儿。”

  看着场间紧张的局面,宁缺赶紧说道,只是桑桑没有理他,于是很难让人相信真的没事儿,不免让他觉得有些尴尬。

  梨树下一片死寂,只有山风穿过箫孔与琴弦的轻响。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桑桑终于不再看梨树。转身看着众人毫无情绪说道:“因为宁缺。我今日不杀你们。”

  宁缺听着这话,终于放下悬着的心,双腿竟有些发软——桑桑现在贪嗔痴三毒尽去,天威重临,即便大师兄和书院诸同门在人间再如何强大。也不可能是她的对手,生死都在她的一念之间。

  “看,我都说没事儿了。”

  他拍着胸口说道,满脸的骄傲。说道:“我有面子。”

  北宫觉得很丢脸,说道:“书院的面子都让你丢光了。”

  宁缺很认真地解释道:“先活着,再说面子的事。”

  桑桑伸手,棋盘便到了她的手里。

  她看着书院诸人,说道:“我要这个。”

  她虽然没有用疑问句,实际上却是询问,众人有些意外,然后摇了摇头——书院虽然最喜欢逆天行事,但没人真愿意和昊天抢东西。

  还是北宫,展现出了不一样的精神气质,他压抑着心头的紧张,微颤的手指拨动了琴弦,发出一声叮咚,说出一句话。

  “我说……这棋盘就算夫妻共同财产,但至少有一半是我小师弟的吧?你要做什么,是不是得让他同意先?”

  宁缺很是无语。

  他知道桑桑拿棋盘做什么,被佛祖困在棋盘里千年时间,险些迷失本性,就此寂灭,便是他也觉得愤怒郁结,更何况是骄傲的昊天?

  桑桑不会就这样算了,她没有灭掉棋盘里的世界,没有杀死至今不知身在何处的佛祖,她一定会做些事情,才能获得平静。

  只是棋盘非凡物,即便她是昊天,也很难在短时间内将其打破,那么她准备拿这张棋盘怎么办?她的怒火会落在何处?

  桑桑拿起棋盘,振臂一挥,青袖上的繁花盛放,一道清风徐起,后山崖坪上空的阵意被撕开一条裂缝,棋盘便从那个裂缝里飞了出去,飞至天穹之上,变成一个小黑点,然后化作一道流光,向遥远西方坠落。

  西荒深处,天坑地底世界的战争还在持续,数万起义农奴在无数敌人的包围中英勇地厮杀,无数佛光与血水喷溅不停。

  忽然间,一道厉啸在高空响起。拿着简陋兵器的农奴和拿着铁棍的僧兵面带惊愕之色望向天空,战场变得安静下来。

  天空里出现一道笔直的线条,自遥远东方而来,撕裂云层与空气,直指般若巨峰峰顶的悬空寺大雄宝殿。

  轰的一声巨响,前些天被春雷劈塌一半的大雄宝殿,瞬间消失无踪,变成一团由无数微粒组成的尘团!

  巨峰颤抖起来,无数黄庙倒塌,无数佛像碎裂,无数僧人喷血而亡,恐怖的震动传至原野,无数战马惊恐嘶鸣,跪倒难起。

  大雄宝殿尽碎,峰顶只剩下平整的崖坪,崖间出现一道漆黑的洞,岩石被高温烧蚀变成流沙状,无数尘屑与火花从洞里喷射而出,快要触及云层。

  悬空寺遭受了灭顶之灾,只是因为桑桑在书院后山把棋盘扔了回来,她用佛祖的棋盘在佛祖的遗骸上轰出一个深洞。

  棋盘穿过整座山峰,继续向着原野地底而行,穿透坚硬的岩层和滚烫的热河,依然没有停止,向着恐怖的岩浆层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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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五十九章 崭新的一笔

  峰顶一片废墟,到处是断梁石砾,破钟在幔布间不停滚动,发出低沉的声音。讲经首座浑身尘土,走到洞前,抵御住滚烫的热流,眯着眼睛试图寻找到棋盘的踪影,然而哪里能够看到,脸上流露出悲伤的神情。

  悬空寺遭受了灭顶之灾,无数黄庙倒塌,数千僧人死伤惨重,原野上的僧兵以及七念等佛宗强者,也被震荡波及,受了不轻的伤。

  这些都不是讲经首座悲伤的原因,他悲伤是因为感知到此生大概再也见不到佛祖留下的棋盘,这意味着佛祖再难重现人间。

  棋盘破开坚硬的岩石和滚烫的地河,来到地层深处不知多少万里,沉入红色的岩浆里,被带着高温的地火不停烧烛。

  棋盘本来可以隔绝外界一切,即便是恐怖的岩浆,也无法影响到里面的世界,但现在棋盘上多出了一道小缝,岩浆便从那里渗了进去。

  对于棋盘里的世界来说,那条小缝便是天穹上那两道数百里长的大裂缝,渗进去的些微岩浆,便是无穷无尽的高温流火。

  黑色海洋淹没了大部分的陆地,然后渐渐退潮,留下满目疮痍的世界,无数佛与菩萨站在废墟里,看着天空流淌下来的火浆,脸上流露出绝望的神情。

  火浆从天空里的裂缝里不停淌落,看着就像是无数道红色的瀑布,非常美丽,也非常恐怖,火浆落在残着洪水的原野上,烧蚀出带着毒素的热雾,瞬间笼罩了整个世界,很多佛与菩萨脸色发黑,然后死去。

  先遇灭世的洪水,又遇惩罚的天火,棋盘世界里无数生命就此终结,到处都是凄惨的画面,看上去就像是佛经里所说的末法时代。

  朝阳城已经被黑色海洋冲毁。泥泞湿软的地面上。到处都是梁木砖石和溺亡的尸体,白塔寺里的钟声再也无法响起。

  一名青年僧人站在城外,静静看着远处高空的裂缝,看着从那里流淌下来的天火,看了很长时间,直到城里的惨号声渐归静寂。

  青年僧人离开了朝阳城,向着遥远东方而去。他看着彼处那座侍女佛像,双手合什,面露坚毅神情,踏泥水而行。

  他准备去修佛,或者要修上千年,才能把那座侍女像重新修成自己的模样。即便那样,他也很清楚自己已经失败了昊天离开了这个世界,便必然会回到她的神国但他还是要去做,因为这是他的世界。

  书院后山梨树下,桑桑看着西方,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她无法在短时间内找到并且杀死棋盘里的佛陀,而且她必须把自己的主要精力放在天上那轮明月上,所以她选择把棋盘封进地底深处棋盘被高温地火烧蚀。佛陀在里面受万劫之苦。会逐渐虚弱直至死亡。

  她看着西方,对佛陀说道:“山无棱。天地合,乃能与君见。”

  她是昊天,命令大地来替自己杀死那个胆敢囚禁自己千年的佛陀,她说的话便是天意,便是命运都不能违抗,佛陀再也无法出世。

  宁缺明白她为什么说这句话,也清晰地感受到这句话里透露出来的强悍的因果律威能,但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

  “前面六个字,难道不是情人之间才会说的承诺?”

  其实谁都清楚,他这是在插科打浑,想要松动湖畔的紧张气氛,只是很明显,效果非常普通,没有谁会认为他真是一家之主。

  大师兄的手离开了木棍,木柚收起了绣花针,四师兄范悦停下脚步,不再去拿河山盘,六师兄把铁锤竖到脚边,宋谦和八师兄放回棋子,北宫有些尴尬地随手一拂弹了几个零散的琴音,西门取下洞箫擦了擦,然后装作没事插回腰带里,王持走到一丛花树前,低头貌似认真地赏看。

  书院诸人解除了战斗状态,不是因为他们相信宁缺能够解决桑桑,而是因为他们看到了桑桑掷出棋盘的威势,确认她已经回复成了真正的昊天,那么谁都没有办法解决她,打不赢那还有什么好打的?

  当然,也是因为桑桑先前说了:今天,她不杀他们。

  回想着先前棋盘破天而去的画面,众人震撼难消,看着梨树下的高大女子,很难和后山那个黑瘦的煮饭小姑娘联系起来。

  大师兄看着桑桑说道:“能不能谈一谈?”

  宁缺看着她一眼,转身向溪畔走去,虽然他与桑桑的关系特殊,但有资格代表书院和昊天进行谈判的,只能是大师兄。

  其余的人也纷纷离开梨树,开始做自己的事情,只是没有人能够真的静下心来弈棋弹曲,因为这场谈判对书院对人间来说,太过重要。

  湖畔很是安静,鱼儿壮着胆子从石缝莲底游了出来,游到水面轻轻地啄着春风,林里的鸟儿畏怯地探出头,依然不敢鸣叫。

  大师兄说道:“留在人间,其实也是一种选择。”

  桑桑说道:“我不需要卑微的人类来替我选择。”

  大师兄说道:“书院对您是有善意的。”

  桑桑背着双手,看着湖面,说道:“或者有,但你从未对我有过善意,你对命运的直觉,有时候已经超出了人类的范畴。”

  大师兄说道:“老师对您有善意。”

  桑桑说道:“你老师和佛陀做的事情没有任何区别,他们都想让我变得弱小,然后杀死我,我看不出来这是什么善意。”

  大师兄说道:“佛祖种的是毒,老师给你的是红尘意,前者会毁灭你,后者却是希望你能发生变化,老师……希望你能变成人类。”

  桑桑记得在棋盘里,似乎听宁缺说过类似的话,微微蹙眉说道:“我为什么要变成人类?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无论是昊天还是普通人类,其实任何问题探讨到最后还是利益和责任的问题,感觉有些俗气,却没有办法绕过。

  大师兄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沉默稍许后说道:“我不知道在这个过程里,您会得到什么样的好处,但我想,老师既然这样安排。必然确认您能够在这个过程里得到一些您想要的。只是那些不是我所能够猜想。”

  这是昊天的世界,她是这个世界的主宰,她拥有一切,无论怎样变化,她都不可能拥有更多,那么夫子认为她能得到什么?

  没有人知道答案,甚至她也不知道。

  这场谈话很简短。没有任何结果,桑桑离开梨树,背着手向山外走去,看着这幕画面,看似正在弈棋弹琴的人们,同时转过身来。互相用眼神示意,心想没有结果大概便是现在能够得到的最好结果。

  木柚看着桑桑,有些犹豫问道:“先吃饭?”

  桑桑没有理她,就像没有看见她,面无表情继续行走。

  宁缺赶紧追了上去。

  山道间的云门大阵,能够轻而易举地拦阻住五境巅峰的强者,当年西陵神殿掌教能够突入崖坪,那是因为阵法无人主持。也是因为余帘本就等着他进来。如今掌教想要再次入山,便没那么容易。

  但对桑桑来说。这道阵法没有任何意义,随意行走间,便走出了后山崖坪,来到了书院前院,也没有落下宁缺。

  宁缺对她说道:“问你吃不吃饭,你就算不吃,怎么也得应声,那是师姐,现在也是师嫂,多尊敬些才是。”

  桑桑没有理他,继续向前,没有任何情绪。

  宁缺神情微涩,沉默跟了上去。

  走过旧,向静僻处去,越过那片草甸,便来到了那片剑林。

  桑桑负手看着这些笔直的树,沉默片刻后说道:“那年你登山的时候,我在这里,这些树林变成剑,想要杀我。”

  宁缺说道:“事后听二师兄说过,应该是老师设下的关隘。”

  桑桑说道:“不,是轲浩然留下的剑意想要杀我。”

  宁缺有些吃惊,这片剑林确实有小师叔的意志,但那时候的桑桑还是老笔斋里不起眼的小侍女,为什么剑林会有反应?

  “轲浩然认识我,有趣的是,当时我还认识我。”

  说的是有趣,她的神情却是那样的淡漠,感受不到丝毫有趣,“除了他留下的剑意,没有人知道我是昊天,我自己都不知道,真正天心之下,握笔之人都不知道笔落何处,这才是神来之笔。”

  宁缺感慨说道:“是啊,你都不知道自己是谁,自然没有人知道你是谁,最后连老师都被你骗去了神国,你还骗了我的青春。”

  桑桑没有笑,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我见你写过很多字,我知道你落笔如有神,在你看来,我这笔写的如何?”

  宁缺不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如果她是指以前那些事情,为何要在这时让自己评价,还是说她已经又写出了新的一笔?

  崭新的一道神来之笔?他很不安,甚至觉得有些寒冷。

  桑桑看了眼被剑林割裂的天空,转身向书院外走去。

  宁缺问道:“去哪儿?”

  桑桑说道:“长安。”

  听着这个答案,宁缺的不安,就像遇着春日的软雪一般,尽数融化,滋润他的心田,新稻渐生,无比满足。

  如今人间能够威胁她的,便是长安城里的惊神阵,她愿意去长安,那么便表明她可能真的愿意留在人间,留在他身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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