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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勇闯天涯【作者:天子】(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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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四章 取舍



  回到客栈,等候已久的方大嫂和方稚淳便迎了上来,询问事情可有进展?方佑淳抱起儿子亲了一下,坐下后就把去省党部的情况简要告诉自己的亲人。

  心事重重的吴铭听说魁元和雷鹏逛街去了,点点头独自进入隔壁两个徒弟的房间,泡了杯茶坐下,点支烟默默思考。

  吴铭脑子里全是在省党部遇到的人和事,他细细回忆每一个细节,每一句对话,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

  反复权衡细细推敲之后,他判定宣铁吾、冷欣和刘志毅三个将校不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以后恐怕也难得见面,哪怕他们有所怀疑,或者暗中调查,其目的也是基于对战死的同袍兄弟陈伯安的怀念和敬重,相信以目前的通信水平和混乱局势,他们查不出什么名堂,这点信心吴铭还是有的。

  让吴铭苦恼的是,直到现在他仍然无法忘掉照片里和自己长相酷似的陈伯安,每次想起都让他非常痛苦和纠结,从今天冷欣三人脸上的表情和语态中,吴铭深切体会到黄埔袍泽之间深厚的兄弟情感,那是用血与火、用生命去铸就的,令人感慨,也令人尊重。

  吴铭有自己的尊严,有自己的处事原则,他还没有到走投无路生死存亡的时候,面对的选择也不少,眼下投奔方佑淳就能干出一番事业,也能让毛良坞那群殷殷期盼的兄弟和乡亲们过上更好的日子,人生处境比半年前好了百倍。

  吴铭有心事从不会轻易表露在脸上,吃饭时谁也看不出吴铭有何不对。

  也不知方佑淳是如何安慰自己家人的,每个人脸上都堆满了笑容,似乎对未知的前景相当乐观。

  差不多吃完饭的时候,方稚淳突然问吴铭:“你什么时候带小歆到西湖去履行诺言?”

  吴铭扒下最后一口饭,再喝下小半碗汤,这才不紧不慢地回答:“我们恐怕还得在这儿住一段时间,随时等候党部调查组的通知……游玩的事情暂且先放下吧,这两天我有点事要忙,等我忙过之后再说,不会忘记的。”

  看方佑淳夫妇没意见,方稚淳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在心里生气,这几天她天天憧憬和吴铭一起带着小歆到西湖边漫步,谁知道又延迟了。

  此后连续三日,吴铭领着两个徒弟早出晚归,所到之处都是城中最热闹的马巷口丝绸市场、长庆街五金机器市场、耶稣巷基督教堂边上的广济医院等等,甚至在城东北噪音震耳的五金加工场和铸造厂、城东臭气熏天的骡马市场,他们都能待上许久,见什么问什么,好像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难为情。

  每天晚上回来,吴铭就躲进两个徒弟的房间埋头书写,两个徒弟则趴在床沿上,吕魁元在崭新的笔记本上记录一天下来的见闻和感想,不识字的雷鹏只得痛苦地捏着铅笔抄写《三字经》。

  方稚淳对此气得牙痒痒的,每天都向哥哥和嫂子诉苦。

  方佑淳却告诫她说:男人有自己事情,你别瞎胡闹!方大嫂根据吴铭为毛良坞乡亲买船的事情,猜测吴铭恐怕是想做生意,劝方稚淳不要去打扰吴铭。

  到了第七天,仍然是早出晚归乐此不疲的吴铭师徒三人,终于引起方佑淳夫妇的好奇,夫妻俩反复琢磨吴铭到底想要干什么?

  最后还是由方佑淳来问,深夜临睡前,方佑淳和吴铭聊了一些国内局势,讨论报纸上的新闻热点,告诉吴铭这几天自己出去走动联络时的一些收获,然后询问吴铭究竟在忙些什么?

  吴铭本来就没有隐瞒的想法,只是觉得自己了解的东西别人未必明白,更不清楚在此基础上该怎么发展才能阻止或者减缓国家民族所面临的深重灾难,所以一直没有说出他已经做出的选择。

  经过这段时间的全面了解,吴铭对如今的社会人文环境、工商业水平等方面有了比较直观的认识,所以看到方佑淳今晚反常的举动,就知道彼此之间都需要好好谈一谈了。

  方佑淳看到吴铭重新泡上两杯茶,非常默契地拿出两包“三炮台”,披上件衬衣坐在吴铭对面。

  吴铭把茶杯送到方佑淳面前:“这几天我去过丝绸批发市场、棉布批发市场,为了解杭州的纺织印染水平,还托人带进东郊恒鑫染织厂参观。其次,长庆街五金市场几乎每一个店铺我都进去看看,省造币厂旁边的几个五金工场也去了,发现机械加工水平比我之前想象的要好许多,大部分工坊拥有普通加工机床,有家工厂还有最新式的德国多功能切削机床,汽锤机和脚踏冲床已得到普遍应用。”

  “等等!”

  方佑淳彻底迷糊了:“又是纺织印染又是五金加工,能不能告诉我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吴铭如实回答:“大哥,我相信你能官复原职,所以就提前做些准备……这段时间你也看到了,中央军开始分批换装,下一步就会轮到地方军队,既然我已经打定主意要跟着你混,就得先把事情弄清楚,先别说以后是否建一个自己的被服厂,至少布匹的价格、质地这些东西需要了解,否则就会受骗。”

  “再一个,我知道衢州保安部队军需仓库里,有你去年买回去的用于枪械维修和仿造的一批进口机床设备,我估计只要维修一番就能使用,既然如此,那为何我们不索性在这个基础上干大点儿?”

  方佑淳惊愕不已,也非常感动:“小弟,想过没有,要是我一败涂地,什么也没有了,你怎么办?这么辛苦值得吗?”

  吴铭笑着说道:“没有就没有吧,半年前我不一样也是一无所有吗?大哥,我相信你,不管什么困难都打不到你……退一万步说,你还有一群生死与共的好兄弟,我身后也有近百名强悍的弟兄,发横起来谁敢欺负我们?”

  “别的地方我不说,拿下常山称王称霸绝无问题,什么事情做不了?不过就是多花点儿时间和精力罢了。”

  方佑淳听完颇为激动,他这时才发现吴铭确实是个非常优秀的人才,他远比自己所了解的更为深邃,悄然无声中,他竟然已经决出了选择,还有了最好和最坏打算,看样子也做好了全盘计划,想好了每一步的对策。

  更加难得的是吴铭的拳拳之心,他已经用行动来表明他的态度,他的选择,以及对友情的珍惜。

  吴铭似乎没看到方佑淳潮红色眼睛:“昨天上午,我们在城东骡马市待了两个多小时,与不下十名马贩子交谈,至少分发了三包烟,这才定下十匹两岁左右的小马驹……我看上一匹长相很丑的瘦马,身上长满癞子,脑袋被其他成年马咬得疤痕林立,但胜在便宜,只卖二十个大洋……我买下了,一起留在那儿让他们先帮忙养着,那天雇条船一起运回去。”

  “你买马干嘛?衢州有的是马,还便宜,等我这事能够办好,你要一百匹军马我都能给你,明天去退了吧。”方佑淳说道。

  吴铭解释道:“不一样,虽然我不懂相马,但是我能看出这批刚从辽西运回来的马都不错,而且我买的全是没阉割的小马驹,价格很公道。至于一时头脑发热买下的那头全身长癞子的小马驹,完全是个意外,这匹马被马群欺负得不行,只能独自待在满是泥浆的空地上,马贩子也很讨厌这匹马,谁都不愿意多看它一眼,开始我也没在意,可当我走过木栏外面时,这匹瘦成皮包骨、浑身臭气熏天的丑马竟然伸出脑袋,咬住我衣服不放,马贩子过来用鞭子使劲抽它都不松口,狠抽了十几鞭才勉强松口,对着我呜咽不止,像是认识我一样,唉!见它可怜,看牙口不到两岁,我没多想就买下来了,也不知是对是错,实在不行,养肥了当驮马用吧。”

  方佑淳知道吴铭已经拿定主意,也就不再劝什么:“晚饭前听魁元两个说,下午你们去了耶稣巷?”

  吴铭点点头:“去了,不过到了教堂门口又了回来,本来我想找那个雷孟德神父,看看是否能买点儿奎宁什么的药品回去。这人你应该听说过,当初和大嫂一家同被关在山洞里,他和我相处不错,曾吩咐我有机会到杭州定要到他那儿做客,只是今天到地方我才发现,身上钱不够,所以就掉头回来,也不知道这个洋和尚在不在。”

  “我以前就读于那里的基督教会学校,现在教会学校比起原先规模扩大两倍不止,增设了医科,名声和师资力量不比钱塘江畔的之江大学逊色,算得上目前浙江全省最好的医学专科学校。”

  “之前我就有过想法,在衢州各县挑一批有基础的寒门子弟送去进修,只是没来得及付诸行动。”

  方佑淳没有涉及雷孟德神父,只是由此引出他对医学的重视,他知道吴铭能够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吴铭知道方佑淳心中所想,但眼下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于是把话题转到申诉结果上来,可说来说去,还得乖乖等着,主动权在省党部代主任张道藩和中央党部调查小组负责人徐恩曾手上,以眼下混乱的局势,不知道何时才有个明确答复。

  吴铭和方佑淳都没想到,当初吴铭坚持要方佑淳在申诉状上补充的两个教官名字,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好处。

  就在他们苦苦等待备受煎熬的日子里,心机深沉手段过人的中央党部总务处长兼调查科长徐恩曾,已经通过电话联系到林蔚和蒋鼎文两人,并且获得了两位将领的意见。

  接通电话时,蒋鼎文回忆很久才记起方佑淳这个人,给了个“勤恳好学,人品不错”的评价。

  关键是林蔚,这个备受蒋介石器重的高级幕僚接到电话,在短暂的惊讶过后,准确地对徐恩曾说出方佑淳的履历、性格、特长和当年对北伐革命做出的贡献,还说方佑淳是个性格坚毅、雷厉风行的难得将才,语气颇多欣赏,最后客气地希望徐恩曾能关照一二。

  有了林蔚的意见,徐恩曾根据浙江军界的现状再次进行分析权衡,深思熟虑之后一个内线电话打通南京中央党部,向顶头上司陈立夫详细汇报。

  陈立夫听了非常重视,他现在迫切需要把地理位置和政治经济地位都极其重要的浙江,建成自己派系的稳固基地,所以和徐恩曾讨论之后当即指示:“当成典型大案来抓,办成铁案、树立楷模、震慑宵小!”

  徐恩曾心领神会,放下电话就召开紧急会议。

  列席会议的杭州宪兵团长刘志毅连夜率部直奔衢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涉案的浙西保安司令谢玉璋、副参谋长兼军务科长王某人、宪兵队长吕某人等十七名将校尽数逮捕,查封所有账册,抄没个人财产,从此引发了衢州乃至整个浙江军政两界的巨大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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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借势



  九月三日早晨,一辆黑色别克轿车缓缓来到丰源客栈门口,引来所有人的瞩目,身穿整齐中山装的年轻秘书率先下车,恭敬地拉开后门肃立一旁,额头光洁满脸红光的徐恩曾钻出车厢,扶扶金丝眼镜抬头看了看,神色从容地进入大厅,和蔼地婉拒客栈掌柜的引领,在秘书的陪伴下,直奔方佑淳所处的房间。

  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正抱着儿子识字的方佑淳抬起头,立即放下儿子,迅速整理衣衫,怀着激动的心情快步迎上致歉:“不知徐科长亲临,失礼之处还请海涵!”

  徐恩曾随和地笑道:“我冒昧而来,方将军不用客气。”

  方佑淳听到“方将军”一词,瞬间热血上涌,激动得脑袋发晕,整个人陷入了短暂的呆滞状态,好在方大嫂及时过来,恭恭敬敬地请徐恩曾两人移驾入内喝杯茶,方佑淳才反应过来。

  徐恩曾含笑通知:“茶就不必喝了,以后有的是机会,我是特意来接方将军到党部去办理后续手续的。”

  “啊?办手续?”

  方佑淳有点语无伦次了。

  徐恩曾非常耐心:“对,此案已经进入尾声,考虑到此案的特殊性和目前的时局,已由党政联合调查小组内部处理,许多文件和证词还需要你签字,在此先恭喜方将军,你的案子已经彻底查清,经联合调查组近半个月调查取证,以及对十七名涉案人员的审讯,结果显示你是名优秀的党员,加诸你身上的所有罪名纯属诬陷,谢玉璋等十七名案犯均已认罪,联合调查组已从众犯家中,搜出巨额贪墨军资和受贿款项,涉及的罪行多达九项。等办完手续,方将军就可以把被勒索的钱财和物品尽数领回。”

  方佑淳几乎不敢相信幸福来得如此之快,方大嫂和方稚淳已经喜极而哭,弄得孩子也跟着哭了。

  方佑淳眼含热泪挺胸立正,向徐恩曾郑重敬礼,所有的话语都包含在这个肃穆的军礼之中。

  吴铭正巧在隔壁房间检查两个徒弟的学业,徐恩曾到来后的所有动静他都听得清清楚楚,但他没去凑这个热闹,也不允许两个听到哭声以为出事的徒弟出去,一直等到方佑淳跟随礼贤下士的徐恩曾离去,这才长长地出了口气,握紧拳头狠狠地挥动几下。

  “小弟、小弟开门啊!”

  “来了!”

  吴铭松开拳头整理仪表,无声地指指两个徒弟示意不许胡闹,这才出去打开房门,对满脸激动前来报喜的方大嫂和方稚淳笑笑:

  “我都听到了,只是不好意思出去,深怕耽误大哥的时间,毕竟高高在上的徐科长亲自前来通知,很难得,这里面有探望和安抚的意思,我一个外人在旁边碍手碍脚的反倒不好。”

  方大嫂想都没想连连点头,笑脸上的泪痕还没擦干净。

  方稚淳兴奋得满脸通红,也不和吴铭斗嘴了,看到吴铭和以往一样抱起小歆逗乐,她脸上全是感激之色。

  回到空无一人的隔壁坐下,方稚淳殷勤地为吴铭沏上杯茶,吴铭习惯性地说了声谢谢,放下小歆让他自己玩,对满心欢喜的方大嫂说道:“估计再过一两天就能回家了,今后的日子好过了……只是,家里四个老人此时不知急成什么样。”

  “没事、没事!昨天下午你大哥才打长途电话回去,托人转告家里事情还算顺利,不用太过担心。”方大嫂回答。

  “这就好。”

  吴铭想了想,该到自己履行承诺的时候了:“小歆,今天天气不错,去游西湖怎么样?”

  “太好了、太好了!快走啊!”

  小歆扔掉手里的玩具汽车,几步跑来扑到吴铭腿上就向上爬。

  方稚淳欣喜不已,悄然离开回到自己房中,出来时已经换上身做工精美的淡紫色暗花旗袍,整个人显得亭亭玉立,仪态万千。

  吴铭好一会儿才惊觉自己失态,尴尬地转过头,没好气地叫两个徒弟走前面,弄得方大嫂呵呵直笑,方稚淳则芳心暗喜,脸上全是掩饰不住的骄傲与矜持。

  这一去就是一整天,华灯初上,玩够逛够酒足饭饱的吴铭一行才回到客栈,吕魁元两个把大包小包放下就去洗澡。

  吴铭将累得晕晕欲睡的小歆交给方大嫂,看了一眼脸上全是满足笑容的方稚淳,摇摇头就回到自己房间,找出干净衣服,拿上毛巾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回到沙发上点支烟便懒洋洋躺下。

  半小时后,浑身酒气的方佑淳神采奕奕地回来,和老婆妹妹交谈几句就兴匆匆找到吴铭,方稚淳连忙追上,把悄悄为吴铭买回来的一筒好茶叶塞进大哥手里。

  看到方佑淳进来,吴铭连忙坐起,接过方佑淳乐哈哈递来的茶叶看了看,过去提起暖壶开始泡茶,没多久就赞起来:“看叶片的形状色泽,闻这香气,果然是好茶啊!我先喝了,请将军随意。”

  方佑淳开怀大笑,笑完问道:“你年纪轻轻的,胃口怎么这么刁?”

  吴铭拿起茶几上的精美竹筒,标签果然写着特级龙井,看样子价格不便宜,解释道:“我在上饶北面太金山道观里养伤大半年,每天喝的都是好茶,也学了些茶道的皮毛,能分辨茶水和茶叶的优劣,这茶虽然说不上极品,但也难得啊!你这茶很贵,哪儿来的?”

  “稚淳她知道你喜欢好茶,特意为你买回来的。”方佑淳似乎不在意地回答。

  吴铭沉默下来,依稀记得白天游西湖累了,一起在西湖畔得月楼用餐期间,自己吹嘘过家乡上饶的好茶,还搬出茶仙陆羽在上饶城北制茶的典故,没想到方稚淳这么有心。

  “事情办得顺利吧?”吴铭问道。

  方佑淳长叹一声,非常感激地说道:“比预想的还要顺利,上午跟随徐科长到了省党部,张主任和省保安处处长等人都等着,开了个会通报了整个案情和处理结果,由于顾及浙江全省政局的稳定,暂时不能对外公开。”

  “最后,保安处长询问我有何要求,我回答说想回到原来的岗位上继续工作,他们答应了,但是目前浙西军政事务都面临大调整,特别是形同散沙、各自为政的保安部队要全面整顿,让我先别着急,回去后等候任命到达。”

  “在这之后就是签署一大堆的证词和调查报告,确认属于我的钱财和物品,明天上午再去领回来,这事就算完了。”

  “你的职务如何安排?”吴铭最关心的就是这个。

  “别着急,听我说完嘛。”

  方佑淳笑道:“下午,徐科长把我带到他的办公室,和我说了不少话,表明他和中央党部对我的殷切期望,还转达了老教官林蔚将军的问候。他表示一周内会恢复我的军衔和行政级别,然后征求我的意见,问我愿意去南京工作,还是愿意留下?我说留下,哪里摔倒哪里爬起来。”

  喝下口茶,方佑淳继续说道:“看得出他很高兴,于是我就提出晚上宴请他,他问还有谁?我说就我一个,他便答应了。晚上我们就在隔壁的酒楼,他只带来一个秘书,吃的喝的要求不高,席间问我十几年来的军旅生涯,然后向我介绍浙江军政两界的不少事情,和几个实权派的背景,总之气氛不错,简简单单倒也吃得很舒服。”

  “晚宴最后他勉励我回去后踏踏实实工作,好好整顿浙西保安部队,要求我率先在保安部队里建立基层党组织,密切留意浙赣边境地区共党武装的异动,还说张省长离任已成定局,全省军政架构将会重新调整,到时候他会向中央有关部门和新来的省主席汇报,推荐我接任浙西保安司令部司令职务,以后有何困难,随时都可以找他。”

  吴铭听完大为放心:“因祸得福啊……相信大哥定能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伟业!”

  “什么轰轰烈烈,别扯淡!这次我算是看穿了很多东西,付出的代价不可谓不大,恐怕已经被人看成是CC系了……以后的路怎么走,我这心里真没底,可谓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方佑淳非常感慨。

  吴铭开解道:“这年头的官场,单枪匹马难有作为,不管你愿不愿意,都会牵涉到派系斗争,从现在开始,你身上CC系的烙印算是洗不掉了,但我认为没必要因此而放不开手脚,你想啊,如果不是你清正廉洁,不屈不挠,加上背后有林蔚将军的帮助,徐恩曾会看得上你?”

  “不过通过这件事,我发现徐恩曾这人还不错,尽管不知道他城府有多深,但他是个开明的人,没有沾染那种高高在上奸诈油滑的官场恶习,能够公正公平地处理事情,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至于今后,只要大哥你保持自己的本性,定能安安稳稳地做你的司令,说不定还能继续高升呢。”

  方佑淳心里好受很多,诚恳地望着吴铭:“小弟,什么也别想了,留下来帮我,没你真不行啊!放心吧,不管你要办枪械所,还是办被服厂,大哥都全力支持你,还有你为毛良坞那些兄弟买的船,大哥明天领回钱先给你垫上,回去后你再还我,船一回去我就给你弄牌照,但是你得学军事,先在大哥身边待个一年半载的,熟悉军务之后就下去带兵,怎么样?”

  吴铭郑重地答应下来,站起来提议出去走走,方佑淳欣然答应。

  两人出了客栈,顺着街道一直向西,来到桥头看到一排卖馄饨和特色卤菜的小摊子,吴铭兴致一来想喝酒了。

  方佑淳内心一直处于兴奋状态,晚上请徐恩曾喝酒不敢多喝,此时听吴铭提议正中下怀,两人坐下去点几个鸭脚猪蹄就碰杯,虽然喝的是一个银毫两斤的土酿浊酒,两人也甘之如饴,以至于第二天醒来都不知道是怎么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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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人贩子



  进入阳历九月开始,吴铭心中的焦虑与无奈愈发沉重,他自认为自控力和自我调节能力都不错,但随着杭州大小报纸对东北和华北混乱局势的密集报道,吴铭再也不能保持从容不迫的心态。

  六日中午,是大家返程的日子。

  方佑淳办完所有事物并前往省党部、省保安处辞行回来,没看到吴铭三人的影子,不禁有些着急。

  距离开船时间不到三个小时,吴铭几个才匆忙回来,身后还跟着两个贼眉鼠眼的陌生人,让方佑淳一家疑惑不已。

  没想到吴铭只是点点头打个招呼,直接请两个陌生人进入魁元的那间客房坐下,端起茶杯就开始讨价还价。

  方佑淳本来还不愿打扰吴铭会客,谁知道听见屋里传出的几句谈话顿时恼火不已,直接闯进吴铭所在的房间,冷冷盯着两个陌生人:“小弟,这是怎么回事?”

  吴铭看到两个客人慌张地站起来,连忙上去把方佑淳拉出房间,到了隔壁房间也不解释,直接开口问方佑淳借钱:“大哥借我两千大洋行不行?”

  “你搞什么名堂?”

  方佑淳不是舍不得钱,吴铭订造的两艘船因为提前付款获得优惠,但也花了四万五千大洋,方佑淳眉头都不皱一下帮吴铭垫付,怎么会在乎这两千大洋?

  吴铭只好如实回答:“实不相瞒,我在城南城隍阁看到数以千计的山东流民,里面有许多孩子,这些人每天单靠商人士绅施舍的一顿稀粥,日子过得相当艰难。于是我就想,我们毛良坞人口少,但是有土地有矿产,带些人回去对大家都好……”

  “刚开始我以为可以直接领些人回去,既能增加毛良坞的人手和劳力,又能让流民自食其力,有个安身立命之所,挣到钱之后日子也会渐渐好起来的,谁知道杭州的黑道和军警早已暗中控制这一切,宁愿让流民饿死在那儿都不能领走,只能出钱买,青壮五个大洋,妇孺两个大洋,没办法我只好出钱买。”

  方佑淳大惊失色:“你荒唐啊!贩卖人口犯法你知不知道?”

  “大哥,如果我不买人,这些流民就能活下去?我这几天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每天都有七八具饿死的尸体被草席一卷就拉走,既然有一举两得的办法,为何不做?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是这么多人的性命!难道大哥你能指望浙江省政府和杭州政府的官老爷们伸出慈悲之手?”吴铭反问道。

  方佑淳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也清楚如今是个什么样的世道,五年来北方各省灾难频发,不是水灾就是蝗灾,每年都有成千上万的灾民一路乞讨南下,流落到南京、上海、苏杭等富裕地区,特别是中原大战期间,整个江南灾民人满为患,仅杭州城里城外就聚集了七万流民,对此谁也没办法,可一时间他又无法接受吴铭的这种行为。

  最后还是方大嫂实在,从收拾好的皮箱里拿出两张一千元的本省通票递给吴铭:“拿去吧,办快点儿,否则赶不上船了。”

  “等等!”

  方佑淳叫住吴铭:“就算你买到人,怎么把人送到常山去?沿江各地路口码头都有保安团设置的检查关卡,你怎么过?”

  吴铭苦笑道:“大哥你是明知故问,除了你在位时,衢州和常山两地可以做到军纪严明之外,整个浙江还有哪个地方的保安部队不收黑钱?不怕告诉你,这几个月毛良坞从衢州保安部队手里买到了近百支长短枪和大批子弹……你想想啊,连军人视为生命的枪都敢私卖,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你别看这些人贩子毫不起眼,可他们为了利益无孔不入,常人认为办不成的事情,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举手之劳,所以我只需付给他们三成定金,他们就会把我要的人送到常山境内交给我。”

  “小弟,你可千万不能大意啊!要是他们吞掉你的两千大洋,到时候你找谁去?”方大嫂担忧地问道。

  吴铭笑笑:“嫂子,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如果他们真有胆量把我的钱吞下去不办事,我就有本事让他十倍吐出来……好了,别担心,昨天我已经委托他们把十一匹马、五吨铁丝、十吨钢材和其他采购的工具一起运回常山招贤镇北码头,这桩生意另外算,等会儿把钱给他们就打发他们走,不会耽误我们上船。”

  吴铭说完就走,显然是不愿意再与方佑淳纠缠。

  方佑淳不可思议地望着妻子:“你说,这家伙哪儿来这么大胆?我现在对他越来越看不懂了,在杭州不到二十天,他不但走遍了整个杭州城,和数不清的工厂商铺老板见了面,还抽空约好老钟几个到钱江造船厂把事情办了,如今竟然找到这么些江湖上的牛鬼蛇神,悄悄做下人口买卖,要不是他缺钱,恐怕我们还被他蒙在鼓里,其他我们不知道的情况还不知有多少,无法无天了他!”

  方大嫂也很担忧:“估计是跟毛良坞那帮土匪学坏了,你也看到了,毛良坞的土匪头子和畲族头人敢把儿子交给他带出来到处逛,这就说明那些人早把他当成自己人了,唉!你现在急也没用,回去再说吧,回去你把他牢牢拴在身边,时间长了估计能改掉他身上的匪气。”

  下午三点半,方佑淳一家和吴铭师徒三人终于告别繁华而又混乱的杭州城,登上钟长庆的客船,逆流而上返回衢州。

  钟长庆几个喜气洋洋地向老长官道贺,船刚离开码头就非要摆酒庆贺不可。

  对此吴铭非常理解,老长官打赢官司东山再起,无疑是他们这些老部下最大的心愿和今后的仰仗,用扬眉吐气精神焕发来形容此时的他们也毫不为过。

  庆贺酒宴直到太阳下山才结束,方佑淳被灌得酩酊大醉,让一群汉子抬回舱内安歇。

  等大家都放松下来,吴铭便将之前准备好的礼物送到钟长庆等五人手里,感谢他们对自己的帮助和关照,谦逊地说今后恐怕麻烦诸位老哥的时候还很多。

  钟长庆几个捧着昂贵的进口牛皮鞋,感动不已,他们都知道吴铭的本事和在老长官一家心目中的分量,当下再也不把吴铭当成外人,回去放好礼物就拉上吴铭到顶层甲板喝茶聊天。

  闲谈中,拗不过钟长庆等人的强烈要求,吴铭只好简要地把方佑淳胜诉的经过告诉大家,话语中没有他吴铭什么事,功劳全推给方佑淳的老长官、蒋总司令身边的高参林蔚将军,以及平易近人雷厉风行的中央党部调查科长徐恩曾,听得一群重情重义的老兵连声感叹,庆幸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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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章 人情似纸世事如棋(上)



  潺潺的流水声中,一艘客船沿钱塘江自东向西逆流而上。

  暮色慢慢降临,江上来往的轮船都燃起了灯火,西去的客船顶部高高在上的夜航灯把顶层甲板上喝茶聊天的一群汉子照得纤毫毕现。谈完杭州发生的事情,在吴铭巧妙的引导下,话题不知不觉间转到钟老大等人非常熟悉也引以为豪的船舶和航运上面。

  吴铭很快便从大家的叙述中,了解到许多钱塘江流域水文情况、险要水域和关卡码头等信息,大家越谈越投契,浑然不觉两岸已经被一片黑暗所笼罩。这时候话题也越扯越远了,钟老大几个竟然为东北局势和江西大规模剿共战争长吁短叹。

  夜航得打起所有精神,意犹未尽的几个汉子需要返回自己的工作岗位驾驶船只,不得不离开,唯独钟长庆谈兴正浓,他叫两个学徒安排好方大嫂一家和吴铭两个徒弟的晚饭,自己亲自下去端来三碟特色下酒菜和一坛酒,非要和对脾气的吴铭继续喝酒畅谈不可。

  喝到一半,吴铭对衢州的工商业状况有了更多了解,于是趁此机会问个明白:“钟大哥,这么说起来,衢州的几个五金加工场和两个小船厂日子都不好过啊!”

  “可不是吗!”

  钟长庆抬起独臂,擦擦嘴皮上油乎乎的胡子:“不瞒你说,城北那家最大的‘钟氏铁厂’就是我堂哥家开办的,十年前从打造农具铸犁头开始做,到了前年,已经有各种进口加工机器九台,师傅和工人近百人,不但能生产标准的螺栓螺帽、织机配件和马车轴,还能铸造铁狮子和庙里用的大铜钟,是衢州最有名的铁厂。可谁想……唉……”

  钟长庆有些黯然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接着说:“这两年多来,东洋和西洋的进口货铺天盖地涌进来,质量相差无几,但胜在价钱便宜,挤兑得我那堂哥的厂子生意一天不如一天,要不是还能铸些犁头打些菜刀、柴刀什么的维持,恐怕早关门了!”

  “可怜我那堂哥,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两年前他还信心满满地撒出大把银子,牵头弄了个‘衢州工业专科学校’,拍着胸脯要为衢州培养工业人才,可如今树倒猢狲散,后悔也来不及了!”

  吴铭听完脑子飞快转动,联想到方佑淳的军需仓库里那些进口机床,连忙端起酒坛给钟长庆倒酒:“钟大哥,衢州工业专科学校的老师和学生有多少人?他们现在还在吗?”

  钟长庆与吴铭碰了一下杯,灌下一大口酒才叹道:“足足两百个年轻人啊,都散了!高薪聘请的先生全都走了,学生们有的回去跟亲戚朋友做点儿小买卖,有的只能回到老家去种田,最好的也就是当个铁匠……我那大儿子也在里面读了一年半,我让他到铺子里帮他娘打杂,城里还有十几个这样的年轻人,家境好的整天吊儿郎当混日子,家境不好的去码头当苦力的都有。”

  吴铭沉思片刻:“钟大哥,你堂哥的五金厂大概值多少钱?”

  “现在剩下的也就是些旧机器,加上地皮值个五万就顶天了。”钟长庆很快反应过来,惊讶地盯着吴铭:“吴老弟,你啥意思?莫非想弄一个五金厂?”

  吴铭也不隐瞒:“是有这打算,不过还没想好。”

  钟长庆连连摆手:“这行沾不得、沾不得!不管你怎么干,都干不过洋货!老弟,老哥劝你打消这念头,跟着方长官好好干才是正经事……我看得出来,方长官对你很器重,这次官复原职,定会把你留在他身边,以老弟的满腹才华和堂堂相貌,一进去至少能混上个中尉副官,慢慢干,有的是发财机会。”

  吴铭诚恳致谢,然后认真地征求意见:“你也知道,扔在军需仓库里的那些进口机床,一直是我方大哥心里的隐痛,这次回去后,他肯定要把落难前就计划好的军械修理所办起来!我在军事上帮不了他什么,但在这些事情上应该能出点儿力,所以我想请教钟大哥,能不能把原来衢州工业专科学校的学生重新召集起来?”

  钟长庆眼睛一亮,随即又发愁了:“行是行,只要通告一出,至少能召回来大半,毕竟这批学生大部分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只是这年头遍地烽烟到处死人,只要日子过得去,没人愿意当兵啊!”

  “要是我不要求他们当兵呢?”吴铭问道。

  “这就没问题了,不过,不当兵你敢让他们修枪?”钟长庆很好奇。

  吴铭点点头:“钟大哥,麻烦你回去之后和你堂哥说说,如果他有兴趣,我想和他见个面,我有把握让他的厂子起死回生。另外,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尽快到嫂夫人老家弄回五十个老实的年轻小伙子,到时候我一次付清安家费,我要为方大哥练出一支精兵来,拜托了!”

  吴铭说罢,抬头看看夜色已晚,站起来拱拱手,转回船舱休息去了。

  钟长庆呆呆地望着吴铭的背影,想来想去除了钦佩之外,觉得自己的脑子怎么也不够用。

  ######

  次日下午三点刚过,熟悉的衢州码头遥遥在望。

  与吴铭在顶层甲板商谈大半天的方佑淳停止说话,看清码头上的情景,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头也不回地返回客舱中。

  吴铭好奇地望向码头,发现码头上三十几名保安部队军官翘首以待,立刻明白方佑淳为何有这么大的反应了,心里对恩怨分明性格耿直的方佑淳感叹不已,考虑片刻,干脆直接下到一层甲板,找到钟长庆细细商量,钟长庆感慨良多,但还是答应下来。

  告别钟长庆,吴铭快步登上二层船舱,也不管坐在铺位上脸色铁青的方佑淳,直接到方大嫂身边一阵低语。

  方大嫂无奈地看着自己执拗的丈夫,点点头答应出面斡旋一下,不会让前来迎接的一群军官太过尴尬,否则对方佑淳今后没什么好处。

  客船靠岸,旅客走了个干干净净,方佑淳请船上两个老部下帮自己包条机轮船直接返回常山老家,完了仍坐在铺位上默默地吸烟。

  吴铭没办法了,只好坐下陪他:“大哥,你现在的态度不合适,怎么说司令部的军官是来迎接你的,虽然看起来有点儿势利,恐怕其中也有那么几个当初对你落井下石的小人,但今非昔比,最后你赢了,他们心里害怕了,你也该拿出点风度来!”

  “古语有云,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今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你还得靠这批人为你干活,退一步说,里面怎么也有几个和你关系好的老部下吧?说句难听点儿的话,为一时之气而令人因怨生恨,那就得不偿失了!”

  方佑淳终于被吴铭的诚恳规劝打动,长叹一声站起来:“好吧!我下去见见他们……小弟,谢谢你的忠言!”

  钟长庆和方大嫂仍在码头上和军官们客气见礼,方佑淳已经大步下船,消瘦的脸上挤出淡淡的笑容,站定后向围拢过来的昔日部下拱拱手:

  “诸位屈驾远迎,方某心中感激,只是,方某如今只是恢复名誉和军籍,具体干些什么还有待上峰命令,所以不方便留在衢州,只能说声谢谢各位!方某离家已久,家中父母殷殷期盼,方某心急如焚归心似箭,还请诸位多多包涵!”

  众军官颇为意外,有的惊讶、有的遗憾、有的高兴、有的忐忑,可转眼间一张张脸又都挂着恭敬的笑容,七嘴八舌表示恭喜和理解,看得留在后面的吴铭唏嘘不已。

  两位老兄弟请来的小柴油船很快靠岸,上船的踏板已经搭起,吴铭和满脸好奇的两个徒弟把所有行李搬到小船上,转身下船就看到钟长庆领着个三十出头的壮实军官站在前面。

  没等吴铭致礼,钟长庆立即热情介绍:“吴老弟,这位是司令部作战科的马致斋马科长,保定军校八期骑科毕业,当年是老长官的参谋副官,也是我们过命之交的兄弟。”

  吴铭连忙致礼:“马科长好!”

  “不敢当!马某应该先代军中弟兄感谢吴兄才是,哈哈!”马致斋抱拳回礼,对文质彬彬态度和蔼的吴铭非常客气,看来他从钟长庆那里对吴铭有了一定的了解。

  吴铭客气地问道:“马科长是回族?”

  马致斋爽朗地笑道:“马某祖籍陕西,家父原是光绪年间浙江绿营马军管带,辛亥年后就卸甲归田了,全家定居衢州已有三代。”

  吴铭顿生好感,难得地露出笑容,一旁的钟长庆非常高兴,让两人以后多亲近亲近,然后一起去把向众人抱拳告辞的方佑淳迎上小船,在军官们和码头上数百民众的注视下徐徐离去。



  第47章 人情似纸世事如棋(下)


  小客船开出五里,所有人放松下来,方大嫂悄悄向吴铭致谢,说要不是吴铭说动方佑淳,还不知今天的场面会多尴尬。

  坐在边上的方稚淳听完,故意板着脸睁着大眼睛上下打量吴铭:“你这人年纪轻轻的,怎么一肚子的人情世故?”

  “因为我的脑容量比你大,情商比你高。”吴铭没好气地扔下句话,抱起爬过来的小歆走到船头,和方佑淳一起吸烟聊天。

  方稚淳苦思良久,最后才勉强弄清楚“脑容量”大概是怎么回事,气得连连跺脚,指着吴铭低声痛骂,气急败坏的样子把方大嫂和魁元两个逗乐了。

  深夜十点,小船才走完九十多里水路到达常山,看到原本应该昏暗冷清的码头上灯光明亮,四百多保安团官兵早已等候,队列整整齐齐毫无声响,每一双眼睛都紧张地盯着徐徐靠岸的小船,此情此景令吴铭叹为观止。

  方佑淳走上码头,扫了一眼昔日的老部下,再望向一张张熟悉的脸庞,禁不住连声叹息:“李嗣民,你们团长呢?”

  满脸惭愧的中年军官连忙回答:“谢玉璋被抓走的第三天,张团长就找到门路调回义乌老家的县政府任职了,营连级军官也走了三分之一,他们都担心司令回来面子不好看。”

  方佑淳连连摇头:“好了,好了,让弟兄们解散吧,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司令,三天前您复职的消息传来后,买下您祖宅的副县长夏维钧立刻找到属下,说什么也要属下将老人请回去居住,属下擅自做主,把四位长辈和几个丫鬟都请回祖宅去了,还请司令责罚!”团副李嗣民诚惶诚恐地汇报。

  方佑淳在这点上没有丝毫客气,毕竟关系自己的祖宅,怎么也不愿意在自己手上失去,欣慰地道:“嗣民,回头我再好好谢你,不过现在你得先把弟兄们带回营房去,千万不能疏忽。”

  “属下明白!司令,马车就在前面,属下就不打扰司令了。”

  矮壮的李嗣民带着惊喜和满足敬了个军礼,转过身跑到队伍前面一阵吆喝,领着四百余人跑步离开码头,他知道自己做对了,官职保住了,说不定还能高升一级。

  距离县衙大院南面的方府大门还有几十米,远远看到大门口挂起的明亮马灯,听到声声哭泣传来,不知是李嗣民派人飞报还是怎么回事,四个老人全站在门口苦苦盼望。

  方佑淳飞身跳下马车,一阵小跑冲到四个老人面前,“咚”的一声跪下连连磕头,方母和岳母两个迈着小脚晃悠悠上前,抱住儿子(女婿)的脑袋泣不成声,方父和岳父相互搀护满脸是泪,方大嫂抱着小女儿跑到老人身边哭喊爹娘,方稚淳蹲下扶着母亲哭成一堆,看得吴铭师徒三人心酸不已。

  一家人哭哭啼啼回到正堂,双眼通红的两个丫鬟和两个婆子连忙端起茶托,请吴铭三人喝茶。

  吴铭示意魁元和雷鹏随意,看到带着老花镜的方父在方大嫂父亲的引领下走过来,连忙放下茶杯恭敬行礼。

  方父细细打量吴铭,拱拱手感慨致谢:“老朽代表方家一门,还有我亲家一家谢谢你啦!”

  “晚辈不敢当!恰逢其会,举手之劳,当不得前辈如此谬赞,两位前辈请入座。”

  吴铭回礼完毕,恭敬地请老人入座,转向两个慢慢走来的老太太又是一番见礼,只觉得脑袋顿时大了一倍不止,要不是进城时方佑淳一家听说吴铭要住客栈差点儿翻脸,吴铭真不愿意到这里来,客栈远比这方府舒服百倍。

  没坐多久,四个等候多时又哭喊了不短时间的老人精力不济,在儿女媳妇的苦劝下相继回房休息,吴铭三人被两个丫鬟领到西面的独立小院。

  放下行李熟悉了下环境,吴铭谢绝两个丫鬟的服侍,客气地请丫鬟离去之后,便拿出毛巾香皂,领着两个徒弟来到小院边上的井口边,退下衣裤只穿大裤头,提起水相互浇到脑袋上,好好洗了个澡才回到房里休息。

  两个丫鬟深怕服侍不周,一直躲在小院门外偷看,很快将看到的一切急报方大嫂。

  方大嫂知道吴铭和两个壮小伙的野脾气,只是笑笑没有说什么,吩咐两个丫鬟到厨房看饭菜做好没有,要是做好了快把吴铭三人请来吃饭,急急赶回到现在晚饭都还没吃呢。

  吴铭三人在满桌菜肴周围坐下,正堂的西洋挂钟正好敲响,不知不觉间已经是凌晨一点了。洗漱完焕然一新的方佑淳歉意地举起酒杯:“一点就一点吧,不管了,先填饱肚子再说,我们来碰一杯!两位小伙子,在家里别客气,能喝就放心喝!”

  喝完酒刚提起筷子,梳洗完毕换上一身白色旗袍的方稚淳也跑来凑热闹,端起碗偷偷瞄了吴铭一眼就低头扒饭。

  “大哥,你这祖宅真够大的。”吴铭笑道。

  方佑淳微微叹息:“失而复得,幸运啊!这座祖上留下的院子占地五亩有余,三进两厢前后花园,你们住的西院原是我弟弟的院子,他不在之后就没人住了,要是你不嫌弃,以后就住那儿吧。”

  吴铭没搭这话:“大哥,过几天恐怕你得回衢州了吧?”

  方佑淳点点头:“是啊!最迟十天,省里的任命就会到达,任命一到就得赶去衢州。这两天你抓紧时间回毛良坞告别一下,快点儿回来,和我一起去上任。”

  吴铭慢慢放下碗筷:

  “大哥,我至少需要半个月的时间才能去衢州……你知道,我在杭州买了不少货物,还有五百流民,不安排妥当不放心。还有我和你说过的煤矿和萤石矿,我要写出个章程,让他们严格按照章程开采,否则容易死人。”

  “再就是村里的学堂……流民中有我特意买回来的几个有文化的先生,其中一个是失去丈夫的女先生,她带着两个尚不到五岁的儿女,这女人有见识,也很坚强,去年她和教私塾的丈夫一家五口,从归德随难民潮流落到杭州,路上两个老的病死了,她丈夫在浦口车站跟饿疯了难民一起扒车抢米,结果被军警开枪打死了,她硬是带着五岁的孩子走到了杭州!”

  “我很佩服她,也可怜她,打算让她来当村里学校的校长,很多事情都要我亲自去安排妥当才行。”

  方稚淳当即热泪盈眶,呆呆望着吴铭满怀敬重。

  方佑淳心里也不是滋味儿,点点头默许了,看到吕魁元两个不知所措的样子,便问吴铭:“你打算怎么安排魁元和雷鹏?”

  吴铭拿起酒瓶给方佑淳斟酒:“记得你答应过我,由我全权负责军械所,还给我一个连的编制做护卫,所以我打算带着他们俩,再找一些新兵慢慢训练……至于教导队,我会尽快写出一套章程,由大哥责令司令部有关人员审议,然后另行组织人马加以训练,我这门外汉就不参与了。”

  方佑淳点点头:“也好,既然答应你了,我定会遵守承诺,不过我只能给你六个月时间,到时候我倒要看看你做成什么样子,来,喝酒!”

[ 本帖最后由 阿成 于 2013-6-26 20:1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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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8章 都是被逼的



  吴铭只睡了四个多小时天已大亮,他心里揣着诸多事,想睡也睡不踏实,只好起床端上铜盘出门洗漱,刚出门口就看到两个小丫鬟站在台阶下恭敬施礼,显然是等候已久了。

  “有事吗?”吴铭客气地询问。

  “没事、没事,是大奶奶吩咐我们两个来服侍少爷的。”圆脸黄衣的丫鬟连忙回答。

  “少爷?”

  吴铭回味过来,摇摇头走向水井,两个丫鬟看到吴铭不冷不热的样子,犹犹豫豫不敢过去。

  屋里的魁元和雷鹏像是被谈话声惊醒,很快拿着毛巾牙刷跑出来,到井边和吴铭一起洗漱,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屋子,看样子被进屋收拾整理的两个漂亮丫鬟吸引了。

  回到房间,整个室内已经整理得干干净净,两个丫鬟把吴铭三人换下的脏衣服收进铜盆要拿走,吴铭连忙吩咐:“把衣服放下吧,我们等会儿就走。”

  两个丫鬟很意外,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办好,最后圆脸的丫鬟怯生生上前半步:“少爷,大少爷和大奶奶没说少爷要走。”

  “没关系,等会儿我会去和他们说,没你们什么事,谢谢了!”吴铭转向两个徒弟:“魁元、雷鹏,收拾行李,等我打声招呼回来,我们就离开。”

  吴铭说完,扣上衣领上最后一颗扣子,大步前往前面的正堂,意外地在中院过道里碰到方稚淳,问声好没停下脚步。

  “等等啊!你干嘛去?”方稚淳大声喊起来。

  吴铭不愿意和这个大小姐纠缠,仿佛没听见一样,穿过走廊从左边门口迈入正堂,却发现正堂两边的十二张会客椅上,坐满了军人和身穿中山装的官员们,两排官员身后还站着二十几个没资格坐下的小官,吴铭几乎想都不想立即退出去。

  “怎么不敢进去了?”跟来的方稚淳把吴铭堵在走廊上笑问。

  吴铭也不在意:“方姑娘,麻烦你带我去向老人家问安吧。”

  方稚淳的脸色顿时好看很多,温柔地对吴铭解释:“先别去了,一大早几个老人就被一批批不请自来的官员烦死了,刚回去躺下休息,我大哥从起床忙到现在,还吩咐我不要板着脸,说什么抬头不见低头见,既然人家登门拜访,怎么也得有起码的礼貌。”

  “和以前相比,大哥像是变了个人,可我爸很高兴,夸我大哥开窍了,我真纳闷,嫂子悄悄说这是你一路开导的结果,我才知道是你作怪。”

  吴铭四处看看:“方姑娘,既然这样就不打扰了,村里事情多,我们等会儿就走,麻烦你转告几个前辈和大哥大嫂,以后有时间我们再登门拜访。”

  “哎哎!不许走!”

  方稚淳一把抓住吴铭的手,急切之下整个人撞进吴铭怀里,吴铭推也不是,扶也不是,只能轻轻后退半步。

  方稚淳突然意识到什么,连忙松开手,白皙的脸蛋瞬间通红,抬起头见吴铭没说句话转身走了,气得她紧咬丹唇,呆滞片刻,含着泪跑回自己的小院。

  吴铭师徒三人不再耽搁,悄悄穿过后院很快找到后门,叫过站在菜园里惊讶观望的两个下人交代几句,便从后门离开。

  走进狭小的巷子,吴铭四下观望片刻确定方位,带着两个徒弟一直向东,走出巷口就到热闹的东河街,惊讶地看到久别的兄弟老六满脸惊喜地迎上来。

  “六哥你怎么在这儿?不会是专门等着的吧?”吴铭笑问,魁元和雷鹏亲热地上去叫六叔。

  “可不是吗?前几天接到你托人从杭州带回来的信,我们就准备好了,可我们这身份,怎么敢进方府大门找你?所以只能在外面等你,知道你今天肯定要出来找我们,三哥就在方府前门等着,让我在这边,刚才看见你的时候,我就叫人去通知三哥了。”老六亲热地拍拍魁元和雷鹏,黝黑的方脸上全是开心的笑容。

  “走吧,到招贤镇码头去,估计几百人口快到了。”吴铭笑道。

  老六说等等,左右看看把吴铭拉到斜对面的茶馆,上到二楼要了个靠窗位置请吴铭坐下,等店小二端上茶壶和几样点心,三当家李琨就风风火火到来。

  吴铭几个和李琨打完招呼,不客气地抓起糕点猛吃起来。

  李琨乐了:“诺大一个方府,没给你们吃饱?”

  “根本就没吃,我们是偷偷跑出来的。”魁元嘴里塞满了食物,说话瓮声瓮气的。

  李琨早已看到一批批文武官员进入方府拜访,此刻见到吴铭就知道他怎么想,心中对吴铭这种贫贱不能屈、富贵不能移的英雄气概钦佩不已,从未有过的亲切感瞬间遍布全身。

  李琨压低声音恭敬通报:“铭哥,前几天接到你的信大家高兴坏了,所有弟兄都动了起来,师爷带人在村子西面的缓坡下搭建起五排木房子,雷鹏他爹和几个山寨头人得知要有几百人到来,二话不说就带人前来帮忙,商队也从芳村和招贤镇买了几万斤粮食备下,马圈也修好了,估计大哥他们中午时分就能赶到招贤镇。你看看,我们什么时候把钱还给方家?还有这几百灾民的户籍,估计还得麻烦你出面办理。”

  “这些都没问题,等安顿下来再说吧。”吴铭拍拍手,喝下口茶,点燃支烟问道:“钱够吗?”

  “还够,不过剩下的也不多了,搬来这几个月,建房子、卖粮食、修路、修码头、种田开荒,还有开矿和买了一批枪支弹药,花去不少钱,算上需要还给方家的五万多,剩下的现钱大约十万左右,师爷说这钱得留着以防万一,轻易不要再动,可惜那五大箱子的古董字画,一时半会儿不能变现,不过等订造的两条船回来,我们就能把煤炭和萤石卖出去,到时候就不用为钱发愁了。”李琨笑眯眯回答。

  吴铭良久不语,虽然情况比他预料的好,吕师爷和吕正德也比他预料的要大方得多,可是接下去的建设计划需要大笔钱。

  如今看来,不能再从吕师爷手上要钱了,方佑淳这边也不行,因为落难时他家连祖宅和田地都卖了,可想而知方家也没多少储蓄,下去还得将亲朋好友资助的款项还回去,这么一算,短期之内除了安置灾民,尽快挖矿出售之外,再也没有其他办法可想。

  看到吴铭愁眉紧锁,李琨哪里还不知道他心里的苦闷?

  这段时间花钱如流水,几位当家的也是满脸愁容长吁短叹,要不是已经安顿下来,获得了合法身份,恐怕众弟兄已经惶惶不可终日了。

  不知不觉,吴铭的眼神突然变得很奇怪,李琨心里没来由“咯噔”一下:“铭哥,你这是……”

  吴铭掏出十几个大洋递给吕魁元:“你们几个赶快去买几箱肥皂,剩下全买毛巾,快去快回,完了还要赶路。”

  “是。”

  吕魁元和雷鹏等人快步离开。

  把两个小伙子打发走,吴铭飞快扫一眼空荡荡的茶楼,悄悄前移,低声问道:“三哥、六哥,前些日子在村里闲聊的时候,我听你们俩说过,招贤镇最富有的不是传承百年的樊氏家族和毛氏家族,而是坐落在北岸仙人山下的正觉寺,还说租借寺庙土地的佃农不下千户,樊家和毛家的田地加起来都没正觉寺多,对吧?”

  李琨和老六吓了一大跳,只觉得心脏狂跳热血翻涌,做梦也不敢想知书达礼的吴铭,竟然比他们还狠。

  这段时间他们知道山寨花钱太大,储蓄大减,因此没少打主意想重拾老本行,还和两位当家提议是否悄悄到衢州附近干上几票,但是从没想到要动眼皮底下的任何一个地方,更不会去想香客云集、富得流油的正觉寺,原来比任何高门大户都有价值,如今听吴铭这么一问,两人恍然大悟心跳加速。

  吴铭看到李琨两个脸色数变,以为他们不敢冒犯佛门禁地,只好轻轻一叹,打算再想别的办法。

  哪知李琨很快目光炯炯地盯着吴铭,声音干涩还有些发抖:“铭哥,我从来没听到过有谁对寺庙下手的,这么多年来江湖上宁愿黑吃黑,也没人想到要去动寺庙,估计都和我一样怕下地狱,如今看来,富得流油的正觉寺值得一搏,干好了这一票能吃十年啊!只是、只是这心里,唉!废话不说了,铭哥,只要你敢领头,我李琨就敢豁出去!”

  吴铭忍不住笑了:“这事等见过吕大哥和师爷再说,只要两个当家的点头,其他的都不是问题,不过要干就得快点,争取在我那方大哥上任之前动手,而且还要严格保密,做得干干净净才行,否则会很麻烦,说不定事后的麻烦会落到老子头上呢。”

  “啊?这怎么可能啊?”

  李琨惊愕不已,老六也百思不得其解。

  吴铭低声解释:“我那方大哥因祸得福,估计还能升一级,十天之内就要返回衢州,担任浙西保安司令,并奉命重组辖区内各县保安部队和警察局。我被他说动了,去当他的副官,兼任军械所所长,所以说不定这等大案的查处责任,到时候会落到保安司令部头上。”

  李琨两人满脸震惊,老六结结巴巴地问道:“铭哥你、你、你要离开我们啊?”

  吴铭耐心解释:“怎么会呢?毛良坞也有我的心血和牵挂啊!我不但不会离开弟兄们,还要把毛良坞建成个富裕的镇子,让父老乡亲平平安安过上富足日子,还要为毛良坞争取民团番号,让弟兄们堂堂正正地扛着枪做生意!”

  “放心吧,我已经有了全盘计划,除开已有的煤矿和萤石矿,打算再办木材加工厂、洋灰厂和五金厂等等,只有这样,毛良坞的日子才能富裕起来,但这需要大笔金钱投入,所以只能铤而走险了……都是被逼的,不然谁愿意去偷去抢去杀人?对吧!”

  “那是!就拿两位当家的来说,当年要不是衢州孔家蓄意陷害,他们怎么会落到满门被害的地步?还有我们这些弟兄,要是能过上平安日子,谁愿意上山落草?都是被逼的啊!”李琨极为感叹,完全同意吴铭的说法。

  这回轮到吴铭吓了一大跳:“衢州孔家?怎么回事?民国之后孔家算个屁啊?怎么没听谁和我说说?”

  李琨无奈地摇摇头:“这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我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大哥祖上是从北方过来做官的,老吕家的祖籍是河南洛阳,南下做官定居衢州已有五代了,直到宣统元年出事之前,他们老吕家还是官宦世家,至于为何变成现在这样,等见了面你自己去问,他们说起来比我清楚。”

  吴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就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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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2章绝望的顽匪



  西坪岗原是个只有二十几户人家的小山村,自西向东流淌的小河穿村而过,这条甘甜清澈的小河宽约六米,深约两米五左右,名字叫做西坑源,河水源头来自西面一圈略呈C型、海拔均超过八百米的巍峨大山,海拔近四百米的西坪岗村就坐落在环形山脉的东南开口处。

  虽然西坪岗村风景如画,拥有三百余亩高高低低的山地水田,村里村外古木参天,繁花似锦,但匪首陆澄容的老巢,并不在西坪岗村中,而是在村子西面一点八公里的风水宝地隐珠寺。

  当地人传言,灵验无比的隐珠寺建于明代,是明王朝朱元璋的孙子建文皇帝朱允坟化装成僧人,逃出叔叔永乐皇帝的追捕之后,潜入此地藏匿修行的庙宇,因而取名隐珠(朱)寺,此地隐珠寺与南充的三大名寺之一的隐珠寺一样,都是建文皇帝曾经落脚的地方。

  吴铭对明王朝的那段历史不感兴趣,倒是对距离隐居山一点八公里的村西高台上的隐珠寺兴趣盎然,他站在一块由突兀巨石形成的高大平台上,用望远镜细细观察三面绝壁千仞、一面怪石嶙峋,只有东面一条崎岖小道可以通往山顶寺庙的银珠山,以及山上只能见到大殿一角的隐珠寺,一看就看了近二十多分钟。八年前,山顶的隐珠寺就成为浙西最大一股土匪武装陆澄容部的匪窟。

  罗卓英等人站立在吴铭左右,同样举着望远镜,细细查看前方海拔六百余米的匪窟,边看边赞山上苍松叠翠、景色优美,去过几次黄山的黄维甚至说,其景色不亚于素有“天下第一奇山”之称的黄山,险峻更胜一筹。

  山顶,同样是天然形成的隆起平台前端,四十七岁的匪首陆澄容和一群大小头目也在俯瞰东面村子边上的吴铭等人

  陆澄容方脸长髯,相貌堂堂,修长的眉毛,高挺的鼻子,若不是肤色较黑,身上的衣裤是十年前北洋军的军装,不知底细的人遇到他肯定会认为他是政府官员,或者是世家子弟,绝不会把他和十恶不赦的土匪扯到一块。

  相比之下,陆澄容身边的大小头目就差多了,虽然一个个挂名刀名枪,神色严峻腮帮紧咬,显得极为勇猛彪悍,但是与巍然不动的大哥陆澄容一比,无论长相和气质,全都给比下去了。

  此时,谁都能看出陆澄容深凹眼睛里的焦虑和无奈。

  昨天一早,山下各处岗哨就已经毫无声息地消失了,到了中午,获得急报的陆澄容派出去三拨人马共十八人,悄悄下山查看情况,谁知道仍旧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村子里的岗哨、暗桩连同二十几户老老少少,已经被毫无征兆突然到来的官兵所控制,隐藏在西北面断崖之下被茂密树林覆盖的退路,也被突然出现的大批官兵给堵死,架设在深涧之上冇的铁索木板桥,不知何时已经被摸进来的官兵拆去木板,只剩下晃悠悠的九根大铁链,深涧后方的一小队看守弟兄不见了影子。

  根据三当家“爬山虎”悄悄潜出侦查回来的禀报,至少有一个连的官兵在山下隐蔽退路的必经之处鹿角岗上,筑起了四座坚固的堡垒,用原木和石块垒砌的堡垒上,足足摆放着十二挺捷克机枪,机枪后方三十余米的石坎上,还有四门炮口直指山上的迫击炮,官兵人数绝不低于一百人,而且身上的军装和头戴的锅盔全是花花绿绿的,与周围的树林衰草混在一起难以分辨,要是他们不动的话,根本看不出是人。

  三当家的禀报吓坏了山上的所有土匪,谁也猜不出这股官兵是如何避开设置在外围的三重眼线,突然出现在老巢周围,而且像识途老马般非常熟悉地堵死了所有退路,更搞不清楚这股官兵是从哪儿来的,为何行动如此迅速矫健,还拥有那么多的机枪和迫击炮。

  陆澄容最担心的不是自己如今面临的危险,而是担心山下西坪岗村中的老婆和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担心隐藏在南面上方镇中更姓改名隐藏了八年之久的同胞弟弟、小妹两家老老少少五十余口,虽然这一机密只有身边的四个弟兄知道,就连最亲近的侍卫都被蒙在鼓里,但陆澄容还是为此忧心忡忡。

  沉默良久,陆澄容再次举起望远镜,凝望下方一点八公里外的村口.最后锁定在村口那块巨石形成的高台上站成一排举起望远镜,同样在打量他的一群军官身上。

  “赞旭,你看看,那些人的军装好像是中央军,可高台四周的官兵全是头戴钢盔,穿得怪模怪样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澄容一开口就是问题,而且问的是众弟兄中最具智谋的二当家章赞旭。

  身材不高略显单薄的章赞旭放下望远镜,担忧地转向自己大哥:“不错,是中央军的将官服,看样子周边官兵全都是精锐,拥有大量捷克机枪和手提机关枪,这点距离看得很清楚,高台上站着的是一个中将,四个少将,还有一个上校和几个中校少校……大哥,看这阵势,团团围住我们的官兵绝不低于两个团,恐怕他们不达目的誓不摆休了。”

  太阳如火,山风猎猎,周围弟兄浑身汗水淋淋,但谁也不去擦一下,谁也不敢再说大话,都望向自己的主心骨陆澄容。

  陆澄容把望远镜递给身后的贴身侍卫,将目光从山下收回,凝视章赞旭的眼睛,低声问道:

  “为何廖家人到现在都没送个口信来?鲁忠修去哪儿请来的中央军精锐?”

  章赞旭想了想,说出自己的推测:“估计不是衢州本地的官兵,而且很可能一开进衢州地面,就直奔我们这地方来了……也有可能是正在常山休整的中央军主力第十八军的精锐,否则很难解释怎么会来这么多将军。”

  身边一群大小头目非常认同二当家的分析,一个个大呼小叫紧张议论,最近一段时间下过山了解些情况的头目,开始高谈第十八军驻扎衢州再开往常山的许多传闻。

  听了弟兄们的议论,陆澄容修长的眉毛跳动几下,再次从侍卫手中拿过望远镜,细细观察东面村口高台上的一群将校,忽然道:

  “赞旭,你再仔细看看,站在中间的那个高个子,衣领上贴着上校领章的,是不是昔日方司令的妹夫吴铭?你不是见过他两次吗?”

  众人大吃一惊,有望远镜的立刻举起望远镜,没望远镜的手搭凉棚,引颈眺望,无奈远处村口高台上的将校们已经转过身子,聚集在高台下方的大樟树下喝茶了。

  “快看南面,官兵开始砍树了!他们是要干什么?”

  “像是要上山,后面十几个背着炮管啊!”

  “难道他们要把炮架到南面的山上轰我们?”

  “快看北面的百萝山下,马背岭下面的小道口,快看啊…

  “足足三十多官兵,有四挺机枪,还有炮管!”

  “后面几个背上的木箱里肯定是炮弹!”

  隐珠寺前的平台上惊呼阵阵,陆澄容迅速观察一圈山下,豆大的汗珠沁出他宽阔的额头和两鬓,一颗心却越来越冰凉。

  沉思良久,陆澄容把章赞旭拉到后面的大树下,一字一句满怀期待地征求意见冇:

  “赞旭,看样子我们真栽了!吴铭是个狠人,没有喊话,没有招抚,也没用最后通牒,看样子他是要灭了我们啊!为了山上的四百弟兄,为了上方镇你我两兄弟的家人,我想让你下山,去和吴铭以及几个将校见个面,看看能不能投降?”

  “我听说这个吴铭虽然出手狠辣,但为人极守信用,也很讲道义,所以哪怕我最后死了,也能救下其他弟兄,也能保住你我两家的血脉啊!”

  章赞旭眼里涌出泪水,点点头低声说道:

  “大哥就是不说,我也要下山走一趟,吴铭绝不是寻常之辈,每一步他都计算得死死地,没给我们留下半点生机。

  说到这儿,章赞环指一圈:“如果我估计不错的话,他的两队官兵爬上南北两座高山之后,就会对我们发动攻击,左右两边再加上西面的四门炮,三个方向的迫击炮总数绝不低于十五六门。距离超出了两里远,我们的机枪打不到他们,他们的炮却能轻轻松松打到我们,真要让他们爬上周围山顶,居高临下轰我们,多少人都不够炸死,想临死拉个垫背的都是妄想啊!”

  陆澄容的牙床咬得“嘎嘎”直响,最终还是沮丧地低下脑袋:“准备一下吧,多带点儿衢州两大钱庄的银票和小金条,告诉吴铭和那些将校,我陆澄容是匪首,愿意抵命,只要他们答应放过我的弟兄,我立马让弟兄们放下刀枪,奉上所有财宝,哪怕砍下我的脑袋用石灰腌上拿去示众,只要饶了我麾下弟兄,我陆澄容都不会有一句怨言,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他!”

  “大哥……”

  章赞旭眼里的泪水终于流下,当即蹲到地上,抱着脑袋失声痛哭。

  周围弟兄全都看傻了,不知道老大对二哥说了些什么,二哥会如此的伤心绝望,但隐隐猜到巨大的灾难就要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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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3章 我是清白的


  下午两点,天上的烈日还是那么的炽热,村西口大樟树下的吴铭仍然在和罗卓英等人围着竹编的茶桌低声谈笑,三十岁的二营长杨嗣先、副营长罗钰铭和营参谋魏元菁领着一群参谋围聚在另一侧的树荫下,根据前方各方向不断传回的报告,在地图上标注各路进度,商讨可能出现的困难和解决办法。

  罗卓英望了一眼再次走上高台前方,举起望远镜眺望前方的蒋博清和马致斋,低声向吴铭问道:

  “如果匪徒选择投降,你还要执行他们的要求吗?”

  吴铭看了一眼前方的蒋博清两人:

  “小弟从不杀俘虏,这次也一样,哪怕他们再给我十万大洋也不会干!关键还要看山上土匪如何选择……最多剩下两个小时,机炮连两个迫击炮排就会到位,如果两个小时之内还见不到山上来人的话,小弟只能下令炮击了。”

  “真要炮击的话,下一步怎么打?”霍揆章问道。

  吴铭低声解释:“特务连两个突击排已经潜伏在山道下方,前方七百米的山坡下还有五门迫击炮,都标定了炮击参数,两名老教官亲自带队,他们会在其他三个方向发动炮击之后开炮,逐一清除山道上的所有关卡和防御工事,两个突击排追着炮点冲上去,另一个步兵连跟在后面,以便随时支援和补充损失。”

  “险是险了点儿,但唯有这个办法可行,一般官兵绝对干不来,真想亲眼看看你的特务连到时候是怎么打的,非常期待啊!”李及兰笑道。

  了解此战整个准备过程的黄维,如今对老乡吴铭彻底心悦诚服了,他刚要说上两句,看到团参谋张东宁悄然到来,脚步很快似乎有急事,立刻意识到情况有了变化,只好望向吴铭,耐心等待。

  ######

  下午四点三十分,太阳已经走到西面的山巅上方,群山环抱中的银珠山只有山腰以上笼罩在阳光之中,与山腰以下失去阳光色泽暗沉的挺拔山体形成鲜明对比。

  吴铭团的四路官兵准备发起攻击的号声刚吹响第一遍,东面崎岖的山道上出现一面不停摇晃的白旗,两名土匪飞快冲到山腰下突起的巨石上方,一人拼命摇动手中的白旗,另一人大喊“别开枪!我们要见吴长官——”

  一直用望远镜观察两名土匪的吴铭笑了笑,吩咐身后的副官韩铁城:“传令下去,暂停攻击,你领几个人上去,给两个土匪套上头套,直接送到后面的帐篷里,不许和任何人接触,蒋博清也不行!”

  “明白!”

  韩铁城兴奋得双眼发光。

  不到二十分钟,撑着块白布下山的两名土匪下到山脚,迅速被全副武装的韩铁城和一个班警卫套上头套带回。

  高台上的蒋博清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匆匆跑到吴铭身边大声问道:“吴团长,土匪狡猾,想拖延时间……山势险要,拖到天黑之后我们就不好打了,快下令攻击吧!”

  罗卓英等人纷纷转向挂着少将军衔的蒋博清,不理解他为何如此激动而且有违常规,匪徒已经打着白旗下山,说明被团团围困的土匪们很可能就要缴械投降,若能一枪不放就逼降四百余人的土匪武装,不但能避免可能出现的伤亡,而且对后续的剿匪作战还能产生积极的影响,这么大的好处摆在面前,身为衢州边防司令部少将副司令的蒋博清为何就看不见?难道里面还有什么猫腻不成?

  吴铭也显得非常惊讶,但震惊过后,他脸上露出了客气的微笑:“还是先等等吧,看看土匪有什么花招……嘿嘿,哪怕土匪有花招我们也不用担心,我的弟兄不但不怕打夜战,反而喜欢,大不了放把火把银珠山脚的草木全烧了,土匪就算是冒着弹雨冲到山下,面对我们各个方向的强大火力,又能逃到哪里去?”

  蒋博清真急了,一把将吴铭拉到高台后面,压低声音厉声告诫:“这是鲁专员的命令,陆澄容部匪徒作恶多端罪行滔天,必须全部消灭,一个不留!”

  吴铭立刻沉下脸:“干脆我把麾下弟兄撤下来,你率领你的一个团上去?”

  “你——”

  蒋博清气得说不出话来。

  吴铭撇撇嘴,淡然一笑:“等我见见那两个土匪再说吧,现在还不知道结果如何呢,如果他们要投降,这一仗就算结束了,能不死人就解决掉作恶多端的陆澄容部不更好吗?蒋副司令请尽管放心,不管结果如何,看在钱的份儿上,我都会把所有匪徒一个不少递交到你手上,不管是死的还是活的。”

  “我陪你一起去审问那两个土匪。”

  蒋博清很坚决地盯着吴铭的眼睛。

  吴铭后退一步,不屑地上下打量蒋博清:“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这话?告诉你,别把老子惹毛了,否则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哼!”

  蒋博清被吴铭瞬间转变的态度震住了,还想解释点什么,吴铭已经大步走到高台前,当着所有人的面下达命令:“警卫排,立刻在后面的指挥部周围布置警戒,任何人不许进入指挥部十米之内,违者格杀勿论!”

  众人大吃一惊,吴铭已大步走向高台后方的硕大帐篷,警卫排二十几个弟兄飞快行动起来,在帐篷周围站成一圈,警卫排长一声令下,二十几个弟兄麻利地解下身上的汤姆逊冲锋枪,拉栓上膛,严阵以待,韩铁城和一个班的警卫很快架着两个蒙上头套看不清面目的土匪进入帐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高台上的众人不时望向戒备森严的帐篷,眼看太阳已经坠入西面的山巅之后,帐篷里的人还不见出来,每个人心里都非常焦虑。

  蒋博清和参谋长陈骞等几名边防军校尉围在一起,死死地盯着帐篷敞开的门口,懊恼不已。

  “吴老弟出来了!”

  听到黄维的低声通报,罗卓英等人立刻望去.只见吴铭叨着根烟走在前头,身后是韩铁城带领的四名弟兄,架着那两名依然蒙上头套的土匪大步走了出来。

  吴铭走到罗卓英等人身边,微微一笑:“土匪选择无条件投降,小弟答应了,放他们回去集合兵马下山投降,估计天黑前能办完。”

  罗卓英望了一眼被韩铁城等人送走的两名匪徒,上前半步对吴铭低声笑问:“和土匪谈生意了?”

  吴铭看到黄维几个围上来,脸上全是关切的神色,只好痛苦地点点头:“这年头,做土匪也不容易啊!算了,算了……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也不难为他们,只要放下武器举手投降,一切都好说。”

  黄维忍不住骂道:“你说得好听,这股浙西最大、最凶悍的土匪盘踞此地长达八年时间,不知劫掠了多少往来商贾和方圆百里的大户人家,要是不拿出让你满意的好处,你小子会吐出这块到嘴的大肥肉?”

  吴铭正色道:“身为党国军人,这种思想要不得啊!好了,小弟还需要安排一下,诸位兄长暂且休息一下,喝杯茶,天黑前就能看到结果了,届时事实会证明小弟是清白的。

  众人目瞪口呆,很快就反应过来,望着吴铭匆匆离去的背影笑骂不已,根本不相信他的鬼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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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3章 风水轮流转(上)


  田正刚的问题引发吴铭一阵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吴铭缓缓地抬起手来,轻轻抚了下田正刚左脸颊上被手榴弹炸出的长长疤痕:

  “不怕实话告诉你,大哥我不愿意打内战,只想埋头练兵,随时对付即将全面侵略我们国土的日本军队。别看大哥贪婪,这一切都是在为将来的战争做打算,没有一分钱流进大哥腰包,大哥还经常拿自己的钱往里填,今后你会慢慢明白的。”

  “再一个,俞师座也知道我不愿意打内战,但他需要我为他招募兵员,为他训练一批又一批比中央军各主力部队还要优秀的士兵,所以才这么放任我……说白了,大家心照不宣,各取所需罢了。”

  田正刚终于理解吴铭的苦衷,心中的最后一点疙瘩随之解除:“明白了其实我和大哥一样,也不愿意打内战,军人的职责是保卫国家,而不该同室操戈大哥,今后我一切都听你的,你说向东,小弟绝不向西”

  “说这话有个屁用啊,要是你向北向南我怎么办?”吴铭故意开起了玩笑。

  田正刚一愣,随即大声抗议:“大哥,你肚子里怎么这么多弯弯道?有你这样打击下属信心的长官吗?”

  吴铭哈哈大笑,拉上田正刚,大步返回西院的指挥部,略作洗漱上床补觉,丝毫不担心鲁忠修和天亮才放回去的蒋博清会来找他的麻烦。

  确实,鲁忠修和蒋博清真的不敢找吴铭的麻烦,受上层斗争连累差点儿成为牺牲品的鲁忠修,非常担心再招惹事端,而且虽然拿不走军需仓库里的物资,但这些东西都不是他的钱,虽然心疼也不太在意,完全可以到了永嘉再慢慢置办。

  永嘉就是后世的温州,历史上以手工业发达著称,南宋时被辟为对外通商口岸,明清时经济获得巨大发展,清末《烟台条约》签订后被辟为通商口岸,经济发展更为迅速,因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鲁忠修从衢州调任永嘉,并不吃亏。

  其实要玩真的,鲁忠修丝毫也不畏惧吴铭拿军需仓库的账目和几个军需官的口供来要挟他,大不了抛出几个替死鬼即可,反正他就要前往浙南第十区上任,麾下智囊团已经提前到永嘉打前站。

  让鲁忠修深为顾忌的是,吴铭这个疯子无所不用其极的卑鄙手段,谁也不知道惹恼他之后他会怎么于,这一点非常令人忌惮。

  以鲁忠修如今的身份地位和声誉,犯不着和区区一个地方保安部队的旅长硬碰硬,更何况吴铭的大舅哥、cc系于将方佑淳接任衢州专员已成事实,要是因为收拾吴铭而被方佑淳缠住不放的话,事情就搞大了,哪怕一番博弈之后自己获胜,也得时刻防备cc系的阴狠报复和不知何时到来的政治暗算。

  所以,当麾下爱将蒋博清气急败坏地跑来告诉他,司令部的两个营官兵跑了大半、而且还是带着武器装备跑到吴铭控制的城北大营时,鲁忠修只是长叹一声,没有任何追究的意思,反而吩咐蒋博清控制好司令部两个连的警卫官兵,尽快做好出发准备。

  蒋博清很不甘心地询问:“被扣押在城北军营的一辆别克小汽车和十二辆卡车怎么办?里面只有小汽车和五辆卡车属于司令部,其他都是临时从本地富绅手里借来的,不还回去不好交代啊”

  鲁忠修考虑片刻,非常大度地笑道:“近百万的军需物资都舍得放手了,何必在乎区区几辆卡车?至于本地富绅的车辆嘛,你完全可以派人去和他们打个招呼,就说被吴铭强行扣下了,让他们自己找吴铭论理去。司令部和行署不是还有几辆小车吗?这些车都是年初新买的,收拾一下加满油,走的时候全带走。”

  “是……”

  蒋博清不甘地离去,边走边想怎么撩拨本地几个大族,动不了吴铭给他添点儿麻烦也能解解气,哪里知道本地豪绅得知廖家衰败的内幕后,如今对吴铭已经是谈虎色变,谁还敢去找吴铭的麻烦?

  为了区区几辆卡车惹来吴铭惦记的傻事,谁都不会于,要是让几家大族知道方佑淳回来接任专员职务,恐怕立刻就琢磨该怎么给吴铭送大礼了。

  因此,蒋博清的努力注定是劳而无功。

  次日上午,坐落于衢州城南的崭新火车站人头攒动,里里外外全是欢迎方佑淳上任的军民,衢州总商会和毛良坞商会发动七千余民众,敲锣打鼓迎接方佑淳,整个车站内外被商会一群头头们弄得喜气洋洋的,仅是写满欢迎标语的大红横额就多达五十余面。

  吴铭麾下的两个工兵连弟兄、刚投靠过来的三个连边防军弟兄,全都换上了崭新的军装,头戴钢盔全副武装警戒内外。

  颇有点儿恶趣味的吴铭还请来了衢州工业专科学校的五百师生,手握匆匆采集的鲜花列队欢迎。

  钟老二的金属制品厂停工一天,六百多工人身穿整齐的蓝色细帆布工作服,举着五颜六色的彩旗,笑逐颜开地排在候车大厅大门外的东西两旁,放眼望去,工农兵学商都齐全了,气氛热烈喜气洋洋,场面极为盛大。

  令吴铭想不到的是,喜欢看热闹的周边村民和城里的民众蜂拥而至,大家彼此打听,得知是原来的方司令回来担任衢州专员,立刻跟着欢呼起来,都很留恋方佑淳在位期间撤销大量税卡的善举,对公正廉洁的方佑淳充满了期待。

  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民众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大,接到报告的吴铭悄悄跑出去看,至少两万人汇聚的热烈场面把他吓了一大跳。

  吴铭回到站台,悄悄望向刚率领行署各级官员到来迎接的鲁忠修,看到他阴沉的脸和藏不住的悲愤眼神,禁不住乐了,心想你这孙子也有今天,当初把老子和大舅哥挤兑成那样,让老子断臂求存损失了多少大洋……现在总算轮到老子来挤兑你了,你还不得不来接受老子的挤兑,想想你当初上任没几个人迎接的情景,再看看等会我大舅哥受千万人欢迎的情景,心里肯定不好受说不定整个浙西数百万民众回去之后,很快就从这个强烈的对比中,推断出谁获得人心谁不得人心的正确结论

  随着火车雄壮悠扬的汽笛声传来,吴铭立刻走到加入十几个学校师生才临时拼凑起来的军乐队面前,对戴着高度近视眼镜却穿上保安部队少校礼服的工业学校音乐老师吩咐几句。

  满脸兴奋的音乐老师立刻举起指挥棒,在半空停顿片刻猛然一挥,一首雄壮的《大刀进行曲》轰然凑响。

  火车站内外,欢声雷动,声势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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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4章 风水轮流转(下)


  火车缓缓进站。

  车上的旅客都被站台上盛大的欢迎场面镇住了,非常低调回来的方佑淳只带着副官李谦和老婆孩子,同行的还有不期而遇的军需署十几名军官。

  直到火车完全停下,看清了站台上含笑等候的鲁忠修等十余名官员,以及身穿军礼服、整齐列队的保安部队官兵,大家这才意识到是欢迎方佑淳上任的仪式,因为只有一个火车头和四节车厢的整列火车上,只有他们这个车厢的人官职最高。

  军需署的带队上校满是笑容地向方佑淳贺喜,说他从未看到这么盛大的迎接场面,都快赶上委员长出行了。

  方佑淳却是郁闷不已,事已至此只能强打起精神,匆匆整理军容,客气地邀请军需署的同仁和自己一同下去。

  军需署的人哪里愿意?无奈方佑淳非常热情,推辞不过只好跟在方佑淳身后,一同下车与鲁忠修见面,怎么说鲁忠修也算是一方大员,见个面也是应该的。

  方佑淳走下车厢,乐曲声更为雄壮,以衢州商会和毛良坞商会十几个头头为首的庞大士绅贤达队伍最先鼓掌,欢呼声、锣鼓声随之响起,整个站台欢呼阵阵,连说话声都听不到了。

  鲁忠修被盛大的场面震了一下,努力摇摇头,挣脱杂念,再次微笑着举步上前,主动与谦逊严肃的方佑淳握手。

  心里暗自着急的方佑淳客气几句,连忙将身后的军需署人员介绍给鲁忠修,本来就不情不愿还不得不来迎接的鲁忠修立刻转向军需署的人,热情握手殷殷慰问。

  方佑淳松了口气,突然感觉到有人爬上自己脖子,立刻转身抱下来,交给满面春风的妻子,低声喝斥:“管住孩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瞎胡闹”

  方大嫂连忙抱住吓得要哭的女儿,连声安慰,已经九岁的小歆很快从人群中看到了吴铭,当下什么也不顾,穿过热情相见的鲁忠修和军需署的军官之间,大步冲向前方肃立不动的吴铭:“姨父,我想死你了——”

  吴铭率领第二旅副旅长刘国用、副参谋长张东宁等十余名军官和特务连弟兄,站在鲁忠修等行署官员身后,整齐列队,看到小歆扑过来,也顾不上什么仪容仪表了,伸开双手一把接住小家伙抱起来:“又长高了点儿,气色不错,哈哈”

  小歆转了个身,指向正在相互寒暄的文武官员,在吴铭耳边大声说道:“姨父,那个在杭州上火车的上校叔叔和我们一个车厢,他和我爸谈得挺来的,他说认识你,还和你有交情呢,是吗?”

  “谁啊?”

  吴铭开始也不在意,可看清那位上校的长相之后,顿时惊呆了。

  夜深人静,房间里的电灯亮了起来。

  被灌得酩酊大醉后终于醒来的衢州兵站上校站监齐恪头痛不已,叫了几声,在赶来的副官的搀扶下,捂着头坐起来,睁开惺忪的眼睛,打量了一下自己所在的这个宽阔简朴却又不失雅致的卧室,想了好久才低声问道:“这是哪儿啊?”

  年轻的副官连忙回答:“衢州城北大营,我们兵站的新驻地啊四哥,你真的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哎呀呀,喝迷糊了”

  齐恪接过副官送上的暖茶,神智为之一清,他看了一眼摆放在窗前桌子上的座钟,叹了口气喝下半杯茶,这才擦擦嘴苦笑道:

  “最后的印象是在北大街那家老字号二楼雅间和吴铭拼酒,对了,还有刘国用那小子,原先在你六哥身边时挺老实的,话不讲屁不放,没想到才跟了吴铭半年,竟然学得这么奸诈了,看不出来啊”

  副官一听笑了:“吴铭长官的酒量实在厉害,还有他那个副参谋长,再加上刘国用,三个人就把你们九个人都给喝翻了……其中七个人是被背回来的,只有蒋参谋长能清醒地回来,不过晚饭时醒来也吐了个一塌糊涂,狼狈得不得了。”

  齐恪连连摇头:“这一回真是全军覆没,丢脸啊娘希匹的吴铭,这笔账回头咱们得跟他好好算算,哎唷……头疼……我先洗个澡,有什么等会儿再说。”

  一小时后,浑身清爽的齐恪,在副官的陪伴下来到环境秀雅的院子里散步,副官告诉齐格:

  “这是整座城北大营中唯一的四合院……听营中带队巡逻的警卫连中尉介绍,整个大营是吴长官一手建起来的,这座院子刚开始的时候是吴铭长官住的,被衢州边防司令部接管后,又花了大笔钱好好整修了一遍,扩建了前后花园,成了副司令蒋博清的院子。”

  “吴长官接管军营前,蒋博清已经搬走了,吴长官来看过之后便叫人打扫于净,扔掉了不少花里胡哨华而不实的东西,重新布置所有卧室和客厅,就等着军需署来人接收……所以,昨天下午喝完酒,吴长官亲自开车把我们送到这里,由于一切都是现成的,没花什么工夫就安顿下来。”

  “对了,晚饭前吴长官曾经来过,见你没醒,放下个卷宗就走了,说他就住在营门西面那个属于省保安处前线指挥部的院子里,距离我们这儿也就几百米距离,有什么事可以随时去叫他。”

  “哦”

  齐恪应了一声,随即想到什么,立刻转头进屋,接过副官递交的卷宗打开,抽出里面厚厚一沓印有浙江保安部队标识的稿纸,分开来发现装订得最厚的一份是一千五百官兵的名册和一份折叠整齐的地图。

  齐恪好奇地打开地图一看,原来是这座城北军营的平面图,上面不但清楚地将营区所有营房、操场、靶场、仓库、教室、礼堂等建筑都详细标注了出来,就连自来水管道、供电线路、配电房、消防水池、警戒塔等等设施也都一一予以注明,看得齐恪频频点头。

  半个多小时后,齐恪收起这些资料,感叹道:“这是我所见过的最严谨、最精确也最详细的军营平面图,制图的水平很高,非常专业,怪不得六哥总念念不忘想把这个吴铭收归麾下,绝对是个可遇而不可求的人才啊”

  “当然那,能够让六哥和四哥如此夸奖的人,绝对不会错……就是小弟也觉得吴铭这个人挺不错的,他说话虽然不多,但总能说到点子上,也够义气。好像他不知道是你来啊,记得在车站见到你的时候他很惊讶,高兴得不行,方将军责备他他都不管了,大庭广众之下竟敢我行我素,牛啊,哈哈”

  副官也说出吴铭留给自己的印象,他名叫俞沧海,是俞济时的族弟,中央军校第七期辎重科毕业,朝里有人好做官,到现在已经是少校军衔了。齐恪的姑姑嫁给了前军需署长俞飞鹏的弟弟、老俞家的三公子,所以余沧海应该称呼齐恪为四表哥,但在平时中间这个“表”字自然省略了,也显得更亲近些。

  齐恪满意地拍了拍卷宗,站起来道:“你知道这份名单是什么意思吗?这是吴铭白白送给我的一个团啊而且里面全都是两年以上军龄的老兵,更难得的是其中没有一个军官,明显是让我另行派遣军官、或者从中挑选出几个提拔任命,不但想得周到,而且行事坦坦荡荡,光明磊落啊这份人情咱们欠得太大了,走咱们到前面拜访他去。”

  这会儿吴铭还在与张东宁、田正刚商量军务,听说齐恪登门拜访,吴铭抬腕看了看表,笑容满面地迎了出去,回来时张东宁已经换上一壶新茶,还摆上几道本地的小吃作为宵夜,非常的体贴。

  吴铭拉着齐恪坐下,看了看桌上的吃食笑着说:“要不咱们再来一杯,我这儿还有好酒,你肯定没喝过。”

  “打住打住贤弟你饶了我吧,再提酒我都要吐了,刚才我还被宿醉折磨得痛苦不堪呢”齐恪连忙出声求饶,惹来众弟兄一阵开怀大笑。

  吴铭笑着将一杯热茶送到齐恪手里,听完齐格的询问,便将如今重新整编的一个团的来龙去脉如实告诉齐恪,最后很客观地总结:

  “只需一个月的军纪教育和训练,整个团的精神面貌就能焕然一新,这些人大部分经过小弟的严格训练,说句自大点儿的话,在装备相同的条件下,真打起来恐怕中央军一个团打不过他们。”

  “至于思想品德方面,这一千五百弟兄心地醇厚,全都是浙西各地的贫寒子弟,没有沾染什么军中恶习,更没有抽大烟的,能够留下来的都很珍惜手上的饭碗……其中最为有利的一点是,他们熟悉浙西的地形地貌和风土人情,熟悉浙赣边境的所有道路和县镇,只要加强管理,定能成为兄长麾下的一大助力。”

  “好好好”

  齐恪听完非常高兴:“我还能信不过贤弟你吗?听你们俞处长说,如今他麾下的三个团都是你一手帮他带出来的,他非常满意,还说又把他麾下最精锐的特务连,也送到你的凤凰山基地继续训练了,由此可见贤弟的练兵能力非同一般啊……愚兄放心得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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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5章 情义无价

 
  看到吴铭还要客气,齐恪笑着摆摆手:“贤弟可是帮了愚兄大忙了不过恐怕还得请贤弟挽留毛良坞民团三个月,让他们继续帮忙守护江山县境的车站和铁路线,军饷就按照中央军标准双倍发放吧”

  “明天或者后天,我们兵站的一个团就要从江西边境开进浙西,到时候直接进入你的常山军营吧……他们都是没有扛过枪的新兵,对于行军打仗一无所知,所以还得麻烦贤弟好好训练他们,练好了再接过毛良坞民团的防务,贤弟能帮愚兄这个忙吧?”

  吴铭非常爽快:“这是兄长信任小弟啊能跟在兄长这个大财主身边发财,傻子才不于呢”

  齐恪摇头大笑,指着吴铭道:“你这家伙,就是和别人不一样,哈哈不过你先别高兴,还有件事需要贤弟你帮忙啊”

  “请兄长尽管吩咐。”吴铭拍着胸脯表态。

  齐恪有些无奈地说道:“愚兄不怎么熟悉浙西的情况,衢州兵站的地位又非常重要,下一步马上就要在这座大营里面增设和扩建一批军需仓库,届时大操场也不能保留了,非常遗憾啊”

  “可是,练兵一刻也不能耽误,愚兄带来的都是些技术人员,没有几个军事人才,而贤弟麾下官兵都是我浙江子弟,信得过,所以还请贤弟再拨给我一批营连级军官,便于管理指挥兵站所属的辎重团和交通兵团……”

  “最后,愚兄身边缺少个熟悉浙西、而且有经验有能力的军事副手,如果有好的人选,也请贤弟放下所有顾虑,大力举荐。”

  这下吴铭真的为难了,营连级军官他自己都不够用,所以考虑了好一会儿才道:“兄长,说句大实话,有经验又有能力的基层军官非常缺乏,再加上整训丨军队任务繁重,小弟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好办法……”

  “不过——确实有个人选还不错,小弟介绍完如果兄长觉得他还能一用的话,估计其他问题都能得到妥善解决。

  齐格听了精神一振:“别吞吞吐吐的了,你的为人我还不了解吗?能让你看上眼的人绝不会差到哪里去”

  “是这样的……”

  吴铭如此这般介绍了一下引荐的这个人的情况,齐格听了先是疑惑不解,随即若有所思,最后在吴铭的劝解下,决定接纳试用一段时间看看。

  次日傍晚,衢州城东的东武路陈家小院里,再次传出激烈的责骂声。

  身穿便装的陈骞扔下鸡毛掸子,大声赶走捂住屁股和大腿嗷嗷哭泣的两个儿子,沮丧地坐在沙发上一脸萧瑟地吸着烟。

  勤快的妻子默默收拾满地的书本、玩具和倒下的矮凳,完了站起来,不无担忧地望着已经没地方可去的丈夫,好久才鼓起勇气,低声劝道:

  “要不,去给你的老上司方司令认个错吧……怎么说你也跟了他多年,只要你诚恳道歉,一切或许还有转机……

  “唉——”

  陈骞长叹一声,沮丧地摇摇头:“我还有脸去见司令吗?别说了,明天我到司令部去看看,要是能领到遣散费,我们就收拾一下前面的院子,破掉围墙搭个铺面摆摊子,勤快点儿饿不死人。”

  妻子眼泪再次涌出,于活再苦再累她都不怕,就怕被街坊邻居指着背后说他男人是个朝三暮四的墙头草,是白眼狼,生活的艰难困苦倒没什么,以前风风雨雨那么多年也都熬过来了,社会地位的急剧下降,才是最折磨人的。

  她现在都不敢想今后会出现什么情况,走出这个家门会不会遭来诸多白眼和讽刺?更别说两个还在读小学的孩子了城东小学入读的都是衢州官宦或者名门子弟,要是风言风语传到学校里,两个孩子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咚咚咚——”

  外面传来敲门声,陈骞精神一振,抬起头望过去,但想想自己的艰难处境,又无奈地再次低下头,妻子见状只得解下围裙,擦完手便跑出去开门,见是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中校和两名尉官,穿着中央军的军服,但是领章却是黑色的

  门外的路边上停着一辆崭新的黑色轿车,发动机还在响,似乎没有进家的打算。

  中校客气地询问这是不是陈骞长官的家?确认后掏出个信封递上去,解释说公务繁忙得赶紧回去,然后敬了个礼就坐车离开了。

  陈骞的妻子愣了好一会儿,突然醒悟过来,转身跑进去,把信封交给正在埋头吸烟的丈夫,嘀咕道:

  “也不知道是哪个部队的人,一个中校,两个上尉,全都是黑色领章,还开着辆小汽车,留下封信,说是太忙就走了。”

  陈骞猛然抬起头,想了想迅速拆开信封,拿出里面的信笺快速打开,看完后满脸震惊之色,靠在沙发背上久久无法言语,吓得妻子以为出事了,伏上去搂着陈骞痛哭起来:

  “你啊你,早就劝你别收那些来历不正的钱,可你偏不听,这下完了、完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我和孩子怎么活啊……呜呜……你这挨马刀砍的,我恨死你了……”

  陈骞清醒过来,紧紧搂住自己悲痛欲绝的妻子,正色说:“别哭了,别哭了,是好事,去,拿我的军装来,灰色的那套,我要去见方司令。”

  妻子一听顿时不哭了,猛然挣扎起来,看到丈夫露出了真挚的笑容,来不及询问信的内容便立刻跑进里屋,拿出陈骞很久不穿的那套保安部队校官服,手忙脚乱地伺候丈夫穿上,边于边问,脸色也渐渐由忧心忡忡变为由衷的喜悦

  二十分钟后,陈骞进入无比熟悉的衢州府山大营,来到那座熟悉的四合院大门前,在方大嫂半是责怪半是高兴的埋怨声中,摘下军帽,迈着沉重的步子进入熟悉的书房,对着书桌旁回过头来的老长官方佑淳,双膝一软,“咚”地一声跪下,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方佑淳仰天长叹,走过来扶起昔日的爱将,搀着他坐到沙发上,掏出手绢塞到他手里:“以前的事都不要说了,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说句心里话,我想生你的气都气不起来,谁让你是我的生死弟兄?”

  “大哥……”

  陈骞哭得更是伤心。

  方佑淳拍拍他的肩膀:“唉你能来向我认错,我就很满足了,今后大家还是兄弟,不过,这件事你不用谢我,推荐你担任衢州兵站专门带兵的副站监的人不是我,是吴铭,他和新来的衢州兵站站监齐恪交情不错,而且他也一直没怪过你,现在已经赶回常山去了……他让我转告你机会难得,说齐恪为人很不错,让你打起精神来,如果于不好他也没面子。”

  陈骞愣了一下,垂下头靠在方佑淳肩上:“大哥,你揍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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