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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望族【作者:雁九】(10月29日更新至“第四百六十三章 回肠九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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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闻风而动(六)


    宗房大太太说的不无道理,四房母子的人品确实让人难以放心。不过宗房大太太此举,却也打破了各房头家事自专的惯例。

    郭氏身为五房当家主母,自然不是鼠目寸光之人。此事虽有为沈瑞做主的意思,不过这口子一开,说不得宗房以后开始插手其他房头的事务。

    郭氏便沉吟着,久久没有应答,心中十分纠结。

    她既想要为沈瑞保住孙氏嫁妆做念想,又不想让宗房大太太开这个先河。

    宗房大太太似是看透郭氏担忧,无奈道:“难道在弟妇眼中,我就是那等多事的人么?我嫁到沈家四十来年,何曾多走过一步?这回实在是没法子了,谁让我们老爷多事,做了这糟心的媒人。我是怕了四房母子,若是不在新太太进门前将孙氏嫁妆清点清楚,等到新太太进门,他们一股脑推到新太太身上,连带着我以后也不用做人。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人皆有私心,私心并不可耻。

    宗房大太太这几句掏心窝子的话说出来,倒是比方才真挚的多。用这个做理由,多少也能站住脚了。

    郭氏道:“大伯也是好心,四房没有正经当家主母怎么行?咱们这样的人家,总不能真的闹出妾室扶正的笑话”说到这里,顿了顿道:“只是大嫂虽是好心为四房操劳,也得四房领情才好。总不能不知会一声,咱们就直接过去,那看着也不像。是不是跟大伯说说,让大伯寻四房大老爷先说一声

    宗房大太太扯了扯嘴角,道:“那是自然。”

    宗房大太太这里忙着,不过说话的功夫,就来了两拨回事的人管事婆子;郭氏也不是闲人,两人彼此交了话,郭氏便起身告辞。

    宗房大太太打发身边管事妈妈亲送出去,自己独坐了一盏茶功夫,方起身往前院书房去。

    宗房大老爷正在书房给长子写信,松江距离京城两千里,往返消息延迟,可宗房大老爷实在担心幼子,这几个月的功夫,已经写了几次家书。

    自打沈珏走后,宗房一下子冷清下来。

    宗房大老爷这几个月纠结了无数次,到了最后,他自己也糊涂,不知是盼着沈珏能出继,还是希望沈珏不会出继。

    尽管不服老,可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上了年岁。要是像太爷那般高寿还罢,能照顾幼子到娶妻生子;要是不能像太爷那般高寿,两个年长的儿子会像自己一样疼爱照拂幼弟么?

    答案,不可知。

    沈械、沈本就与沈珏年纪差的大,兄弟们打小并不在一处,感情有限。再说,那两个已经娶妻生子,有自己的小家,对于弟弟能照顾到哪里去?

    至于妻子那里,宗房老太爷是不指望的。

    或许她不是不疼幼子,可是冷淡的时间太久,她也不晓得该怎么与幼子相处。

    想到这里,宗房大太爷不禁自嘲,他不敢赌自家人的人心,却是赌二房人心。莫不是在他心里面,其实觉得二房几位族弟比自己妻儿更可靠?

    “老爷……”宗房大太太进了书房,见丈夫坐在书案后出神,开口轻唤道。

    “太太来了……”宗房大老爷面露乏色,点点头道。

    “老爷为何事忧心?”宗房大太太拉了把椅子,坐下道。

    宗房大老爷望向妻子:“五哥头一回出远门,又走了这么长日子,太太就不牵挂?”

    宗房大太太露出几分不自在:“有大哥大嫂在京,有甚好牵挂的?老爷也真是的,大哥行事素来稳妥,自会好生照看兄弟。”

    “要是二房择了珏哥为嗣,太太会如何?”宗房大老爷瞥了妻子一眼,问道。

    宗房大太太神色一僵,狠狠地掐了下手心:“兴灭继绝是族人之责,论序二房又是当从宗房、四房择嗣,我身为沈家宗妇,能说什么?”

    见妻子还是咬着规矩,不提人情,宗房大老爷心中非常失望:“你舍得就好……”

    宗房大太太只觉得心里火苗直窜,这叫什么话?什么叫自己舍得就好?让儿子跟徐氏进京,是自己做的主?想着二房几位老爷官场有助力,有心让沈珏出继的是自己?

    如今舍不得了,倒是都推到自己身上。

    宗房大太太撂下脸,道:“旁的且先不说,四房大老爷那里,请老爷帮忙打个招呼”

    “打什么招呼?”宗房大老爷随口问道:“是往贺家下聘之事?莫不是那边提了什么要求?”

    “不于贺家的事。弘治十年冬,依照孙氏遗嘱她的嫁妆分作两份,产业铺面都分了,其他物件还没分。如今四房新太太即将进门,这东西也当分了。”宗房大太太摇摇头道。

    宗房大老爷皱眉道:“这是四房的事,太太操心这个作甚?”

    宗房大太太冷笑道:“要是新太太不姓贺,自然是四房的事;新太太既姓贺,老爷又是大媒,我怎么能不操心?不管是四房母子占了孙氏嫁妆,还是新太太进门眼皮子浅,或是两下里推诿,到时一身骚的不还是老爷与我?我好好的名声,作甚要被旁人带累坏了?更不要说如今二房大太太站在瑞哥身后,一不小心就将人丢到京城去”

    宗房大老爷见妻子这话不仅是对四房母子不满,连小贺氏也说进去,忙道:“小姨不是那样的人

    “哈?小姨?老爷叫得倒顺口,这是早当了那是嫡亲小姨子?”宗房大太太讥笑道。

    大老爷皱眉道:“说的是甚话?她不也是你的妹妹?”

    “我娘可只有两个女儿,我攀不起这个妹妹”宗房大太太冷笑道:“老爷‘爱屋及乌,也好,念着旧人也罢,只别将我当傻子……”

    宗房大老爷被说的恼羞成怒,一下子站起身来:“胡搅蛮缠个甚?与你真是说不通”说罢,便甩袖而去。

    宗房大太太却是个有主意的,即便没说通丈夫,依旧以丈夫的名义,打发人往四房请沈举人过来说话。

    宗房大老爷被妻子“先斩后奏”,心中恼怒,可还是去见了沈举人。

    宗房大太太尽管态度不好,可意思说的明白,孙氏剩下那些嫁妆实不宜再节外生枝,否则没脸的除了四房,还有他们夫妇。

    宗房大老爷想到日后的麻烦,已经开始后悔做媒了。

    对着沈举人,宗房大老爷就直言道:“新人下个月就要进门,这前头弟妹的嫁妆也当清点,省的以后说不清楚。”

    沈举人闻言,不由皱眉:“大哥,这是贺家的意思?”

    宗房大老爷迟疑了一下,点点头道:“他们这般小心,是怕以后有了嫌疑使得瑾哥、瑞哥埋怨……瑾哥、瑞哥都不是孩子了,两下里清清楚的,总比含含糊糊的强。”

    沈举人心中不快,冷哼道:“这是什么道理?小贺氏还没进门,贺家就想要插手沈家家事?”

    宗房大老爷只觉得头疼,道:“他们未必是要多事,不过是碍着京中二房。贺家大老爷也在京中做官,要是以后两家为了此等小事再起波澜,贺大老爷面上也挂不去。”

    想到徐氏,沈举人只觉得头皮发麻,不过想着孙氏那里散了大半的嫁妆,讪讪道:“孙氏进门几十年,许多当年的东西都用了使了,怎能凑的全?”

    “有多少算多少,只要让瑾哥、瑞哥心里有数。”宗房大老爷看了沈举人一眼,道。

    “要不等瑞哥回来?”沈举人依旧有些犹豫。

    宗房大老爷大手一挥:“让五房大太太代瑞哥清点。”

    宗房大老爷本还埋怨老妻多事,眼下见了沈举人的反应,倒是觉得妻子顾忌的有道理。

    沈举人因心虚,口气倒不那么坚决,只道:“总要家里先收拾收拾,将东西都拢一拢。”

    宗房大老爷笑着点头:“那是自然”

    等沈举人走后,宗房大老爷便打发人盯着四房。

    待晓得沈举人从外宅抬回两口箱子,又拿着单子,去街面上寻了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宗房大老爷十分无语。

    用故去发妻的嫁妆去哄窑姐,这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只是不知到街面上去采购的那些旧东西,是填补不足,还是要“以次充好”。不管是哪一种,搁在沈举人身上,都不稀奇了。

    转眼过了五、六日,正赶上府学里有旬假,沈举人便打发人叫了沈瑾回来,又往宗房去信。

    在沈举人看来,此事早了早好,以后再有人拿孙氏嫁妆说嘴,也不会说到他头上。

    只是先前打算,不得不变更。

    因顾及贺家面子,沈举人之前将聘礼准备得极为隆重,也从孙氏嫁妆里挪用了些不显眼的物件。

    如今虽是不能了,沈举人倒是不担心聘礼。他这几年日子虽节俭,可手上也收拢了些银子。只是那多是沈瑾名下产业收益,沈举人原不打算动用。事到如今,也没别的法子可想。

    聘礼多少,关系到嫁妆上,以贺家宗房门第,沈家四房的聘礼不宜太寒薄。沈举人决定,自己不在收拾这些零零碎碎的,直接将聘银从两千两加到四千两好了。

    既是双倍嫁妆的话,就麻烦贺家多破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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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至亲骨肉(一)

     松江,沈举人宅,张老安人上房。<-》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张老安人知晓宗房大太太与五房大太太马上就要上门来清点孙氏嫁妆,气得浑身直哆嗦。

    沈举人之前因怕节外生枝,并没有知会张老安人此事,直到现在瞒不住,才对张老安人说了。

    张老安人想着前些日子沈举人寻由子从自己这里搜刮走的宝石盆景、象牙炕屏等好东西,只觉得心肝肉都跟着疼了:“非涉家法族规,沈家各房家务自专,这是几辈子传下的规矩,宗房大太太怎么就敢坏了规矩?”

    沈举人闷声道:“又于宗房大太太事,是贺家那边的要求……贺老三爷畏惧京中二房之势,怕担于系吧……”

    在他眼中,宗房大老爷是好的,宗房大太太也是好的,多事的是贺家人,还有……京中的二房

    沈瑾坐在沈举人下首,眉头微蹙。

    这个时候清点孙氏嫁妆,真的是贺家人提出来的么?

    如此明显的戒备,不是打贺家的脸?新太太没等进来,就来上这一出,未免太不好看。

    不管如何,两家既订了亲事,待小贺氏进门就是一家人,可这哪里像是一家人的做派?

    张老安人显然也想到此处,嗤笑道:“到底不是嫡亲的妹子……这哪里是折腾咱们,这是折腾小贺氏……”

    沈举人显然不愿提这个话题,见张老安人还满脸不忿模样,劝慰道:“不过是清点一下,东西还在四房,也没有被旁人占了去”

    张老安人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望向沈瑾的目光就添了几分慈爱:“那些东西,有一半是瑾哥的……祖母帮你收着可好……”

    沈瑾点头道:“那是自然……劳烦祖母为孙儿操心了……”

    沈举人见这祖孙两个一问一答,将自己撇开,心中就有些不痛快。不过想想沈瑞名下还有一半,心气就稍平些。

    沈瑾已经十八岁,不管今年乡试结果如何,都该议亲了,如今名正言顺分了孙氏的嫁妆,以后聘礼就已经出来一半。沈瑞那里,也是如此。

    他倒是没有惦记妻子嫁妆的意思,只是东西都是死的,人是活的,与其将那些东西堆积在库房里,还是用起来的好。

    如此一来,以后两个儿子成亲的聘礼就省下一半银子。

    想到沈瑞,沈举人有些走神。

    二房的嗣子选的到底如何了?沈瑞到底有没有希望入嗣二房?

    若是沈瑞入嗣二房,做了侍郎府的公子,那他是本生父,是不是也能跟着借光?又想着,自己生养了沈瑞一场,即便二房真要过继沈瑞做嗣子,也没有白抢了人家儿子的道理。

    只是嫡子出继,也太难看了。

    若是二房大太太不是孙氏故人,对沈瑾似乎抱有成见,沈瑾反而是最好的嗣子人选。

    没一会儿,宗房大太太与郭氏联袂而至。

    张老安人是长辈,固然糊涂,她们该尽的礼数还是得周全,便过来上房请安问好。

    张老安人见了这两人,心头熄了的火气立时又起来,讥讽道:“宗房大太太操心的事情倒是越来越多,怕是将族里的事情都当成家事了……”又对郭氏道:“鸿大太太莫要忘了,瑞哥是四房的儿子,不是五房的,即便鸿大太太帮着瑞哥打理产业,也不过是帮忙。”

    宗房大太太神色淡淡道:“四房没有当家主母,我费点心不算什么?总比出了差子,贻笑大方的好”

    郭氏亦不卑不亢道:“劳烦老安人提醒,侄媳不敢忘,定会帮瑞哥好好看着,不会让他被欺了去

    这族妯娌两个,硬邦邦地将话顶回来,张老安人气了个仰倒。

    宗房大太太不与张老安人磨牙,望向沈举人道:“我与弟妇既来了,那也莫要耽搁功夫了……”

    沈举人既埋怨张老安人多事,也有些怪宗房大太太与郭氏的不客气,皱眉道:“东西都在正院厢房锁着,让瑾哥带两位去吧。”

    宗房大太太自然无二话,她上了年岁,又是嫂子,与沈举人在一处无需避讳;郭氏却是族弟媳,与沈举人还是避开得好。

    沈瑾得了吩咐,前头带路,领着两位长辈去了正房。

    因新太太进门的日子就剩下一个来月,正院这里已经焕然一新,只有东厢小库房因装着孙氏嫁妆,还没有收拾出来。

    沈瑾拿着孙氏进门时的嫁妆单子,沈举人不是没想过在这上动手脚,不过又担心被揭破,终究还是原样递上来。

    宗房大太太,果然有备而来,拿出一份一模一样的嫁妆单子。

    原来当年孙氏进门嫁妆单子拢共有三份,四房这里一份,宗房留了一份,剩下一份在徐氏手中。

    单子上记得清清楚楚,从产业到家具到摆设到衣料首饰。

    东厢房里,亦是堆了满满一屋子。

    不过宗房大太太见了却是皱眉,郭氏脸上也有些难看。

    只因这一屋子大多数都是些陈旧的家具摆设,嫁妆单子上值钱的物什十不存一。古董珍玩本有十箱,如今剩下不到三箱;各种金银器,更是就剩下鎏金、镶银的这些花哨东西;瓷器摆设,看着倒是有不少,不过器形粗糙,让人不得不心生疑惑。

    除了那些用了多年的黄花梨家具之外,其他的东西与嫁妆单子上对比过后,剩下不过三、四成。

    按照道理,那些东西,即便破了损了,总有账目可循;可孙氏已故,沈举人也没有多解释的意思

    沈瑾在旁,看着宗房大太太与郭氏面带寒霜的模样,只觉得羞臊的不行。即便这些东西并不是他侵占了去,可他毕竟是四房子孙。长辈们有不是之处,他心里也难受。

    在他心中,对于嫡母向来崇敬,如今看着这零散的嫁妆,也生出几分感叹来。

    说句不恭敬的话,以孙氏的行事为人到了其他人家,日子说不得会好过些;自己祖母与父亲的性子,实是不够宽厚。

    宗房大太太没有打发人去请沈举人,只是一边清点,一边叫身边侍婢重新登基造册。

    厢房里都是大件东西,小件只有那三箱古董珍玩,还有几套金银器皿、以及不成套的瓷器摆设,登记起来并不慢。

    只是在登记那些瓷器的时候,郭氏开口道:“要不打发人问问源大老爷,是不是下人放错了东西

    孙氏的嫁妆即便过了三十年,可依旧能瞧出个顶个都是好东西,这些瓷器形状倒是与嫁妆单子能对上,可看着半点不精致。

    宗房大太太摇头道:“不用费事,源大老爷既预备了这些东西,咱们就按这些登记好了……”

    她过来清点孙氏嫁妆,可不是为了与沈举人扯皮。

    郭氏无奈,也不避讳沈瑾,叹气道:“不说旁的,就是源大嫂子生前屋子里常见的几件摆设,这里一件也没有……”

    她们毕竟是沈家妇,不是孙氏族人,能想到此处,提前分了孙氏嫁妆已经不容易,要是再就嫁妆物件与沈举人扯皮,旁人只会觉得他们多事。

    沈瑾低下头,几乎能抵到胸口前。

    宗房大太太瞥了他一眼,心底嗤笑了一声。

    去年四房的新鲜事一茬接一茬,其中就有沈瑾生母郑氏离开沈家之事。听说当时郑氏带走了整整两车东西,里面就没有孙氏的嫁妆?要知道,那个郑氏,可是做了四房二十来年的“二房”,甚受沈举人宠爱。

    这母子两个,才是成了精,半点亏也不吃。儿子这里名利兼收,郑氏那里眼见扶正不成,立时想法子出了沈家。

    可笑孙氏那个糊涂人,生前自诩为良善人,却忘了“养虎为患”的道理,逼死了自己不说,连带着沈瑞这个元嫡之子对庶兄都要退避三舍。

    新单子很快就整理好,宗房大太太与郭氏按照上面物件的大概价格,将东西分了两份,单列了两个单子。

    宗房大太太对沈瑾道:“收拾的差多了,去请你父亲过来”

    沈瑾应声而去,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与沈举人一起回来。

    两个单子,沈瑾与沈瑞兄弟一人一份,沈瑞既不在,就由沈瑾先阄了。

    沈举人无异议,东西就被抬出来,按照单子分作两处。

    沈瑞名下那一份,直接抬到沈瑞院子的厢房中,而后上了三道锁。三把钥匙,宗房大太太、郭氏、沈举人一人一把。

    沈瑾那一份,张老安人虽提过要代沈瑾保管,不过沈举人胳膊一挥,也按照沈瑞的例,抬到沈瑾院子的厢房上了锁。只是这回宗房大太太与郭氏都没理会,沈举人便只叫人上了一把锁,将钥匙自己收了。

    沈瑾那份单子,宗房大太太叫人抄了两份,一份给了沈举人,一份给了沈瑾自己收着;沈瑞这一份,则抄了三份,除了沈举人之外,宗房大太太与郭氏手上一人存了一份。

    清点清楚,事情完了,宗房大太太与郭氏便告辞离开。

    沈举人转到沈瑞院子里,看着厢房上的三把锁,只觉得碍眼无比,差点就要叫人立时将锁砸开。

    不过想着宗房大太太与郭氏抄走的单子,他又歇了心思。

    待回了书房,看着东厢一间上锁的屋子,沈举人面上很是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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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 双喜临门(一)

    “侄儿沈洲见过叔父,给叔父请安了。<-》”沈洲初次见族长太爷,两人又是没出五服的从堂叔侄,就双膝跪地,大礼相见。

    看着沈洲,族长太爷颇为激动。

    京城距离松江两千里之遥,对于二房二老爷,族长太爷这还是初见。

    他看着沈洲,心中不由自主地将其与当年的三太爷做对比。无奈三太爷当年离乡时太年轻,同眼前这人到中年的沈洲对比,相似的地方并不多。

    或许,沈洲更像当年的二房老太爷。

    族长太爷这样想着,自己也拿不准了。委实是年头隔的太久,当年三太爷闹起来时,族长太爷不过十几岁的少年,如今这都过去六十多年。

    “爹……”宗房大老爷见族长太爷面露迷茫,还不叫起,忙在旁边低声唤道。

    族长太爷这才醒过神来,点头道:“好,好,快起来……”沈洲这才起了,在族长太爷右手边的椅子上坐了。

    族长太爷唏嘘道:“恍惚还记得当年我十余岁时,同四房太爷一道,常跟在你父亲身后的情景,这一转眼连你们这一辈人都不年轻了……”

    沈洲想起自己小时似听过自家太爷与宗房、四房相交甚好,只是四房太爷身子骨亦不好,好像不到而立之年就病故了。

    四房嫡庶子嗣不繁,祖上又曾出过败家长辈,家道中落,沈洲一直以为孙敏带着丰厚的嫁妆嫁过去,会如鱼得水,哪里想得孙氏会过的那般辛苦。

    想着方才沈家坊街口贺家十里红妆的模样,沈洲就觉得讽刺。

    世情在此,贺家既然能将嫁妆铺陈得这般丰厚体面,可见沈家四房聘财亦不菲。沈举人拿着前妻攒下的家财风风光光去聘后妻,对嫡亲骨肉却凌虐不慈,人品可见一斑。

    又想到,族长太爷虽看着白发苍苍模样,可毕竟还活着。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宗房沈海兄弟这一辈无人出仕,可有族长太爷镇着,宗房并未见败落,到了孙辈沈械就又撑起来。

    要是自己老爹还在,二房说不得也不是如今这般情景,沈洲便也跟着叹气。

    宗房大老爷见这叔侄两个对着叹气,忙道:“爹,洲二弟回乡,这是大事,族中各房头是不是聚一聚,给洲二弟接风?”

    族长太爷点头道:“那是自然……”

    无需宗房安排人往各房头送信,各房头已经得了消息,晓得宗房二老爷亲到松江祭祖来。

    各房头送礼的管事回去,自是少不得禀告京中一行与二老爷南下之事。

    可是他们是管事,年后随沈械到了二房,也不过是给二房几位老爷请了安,奉上礼单,没有人会去告诉他们二房择了谁做嗣子,留下谁又有什么用意。

    不过像沈宝、沈琴两个,即便没有渠道先寄家书回来,可也让自家房头的管事,带了手书回来,里面将进京后的事情详细写了,就是沈珠与沈珏的纠纷也没有落下。

    三房这里,沈玲一回来,就被老太爷提溜过去。

    见沈珠留京,三房老太爷心中本隐隐窃喜,不过听了沈玲的详细禀告后,老爷子笑不出了。

    “这九哥,白疼了他十几年,关键时后却是废物点心一个”老太爷听完,气得吹胡子瞪眼,恨声道。

    沈玲在旁眼观鼻、鼻观心,老实地坐着。

    “法子笨不说,也没找对人……宗房岂是那么好惹的?他倒真敢下手。且不说出继不出继的,沈珏要是真破了相,他的前程也保不住,宗房那爷俩可不是吃素的,我也未必能护着住他……”老太爷越说越气。

    沈玲听着曾祖父这话并无与宗房对上的意思,暗暗松了一口气。

    正月里布庄的闹剧,使得他们前前后后损失了小一万两银子,最后要不是沈械没有赶尽杀绝之意,那铺子只能歇业了事。他们三房在京城扑腾了五年,也抵不过权势之下的一句话。

    至于三房老太爷之前的那句话,沈玲只当没听见。

    年前年后吃了几次酒,各房的族兄弟沈玲也都接触了。沈瑞能被二房大老爷、大太太选中为嗣子,绝不是单单只因外家与二房有旧。老太爷觉得四房是软柿子没什么,可沈瑞不是软柿子。

    沈珠之所欲敢算计沈珏,没有打沈瑞的主意,说不得也是因心中忌惮。

    “这事,你要烂在心里,对谁也不能说……”老太爷唬着脸,对沈玲道。

    沈玲忙应道:“那是自然,关系到九哥前途,自然要将此事掩下……父亲就是怕走泄消息,方打发孙儿亲自回来与老祖宗禀告……只是事关珏哥,二房长辈不会瞒着宗房,械大哥又在京中,各房都有族弟在京,这事能瞒着外头,怕是瞒不到族里……”

    沈琴、沈宝等人,不会对外宣扬,可也不会瞒着自家人。

    老太爷想要掩下此事,不过是自欺欺人。

    老太爷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儿孙都是孽,我亲自去宗房代九哥请罪……只愿九哥能长了教训丨专心读书,早日举业……只要宗房不追究此事,其他房头即便有闲话也只是闲话……”

    幸而沈珠现下留在京中,没有随着二房二老爷一起回来,要不然事情也不好瞒下。

    沈玲低头听了,狠狠地握着手心。

    沈珠酿下如此大祸,使得三房得罪族中最强的两个房头,老太爷这里除了最初的恼怒,竟连惩罚都不提,八十来岁的人竟然亲自去替曾孙赔罪,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因为沈珠是秀才,被看成三房未来支柱。

    沈玲从没有这般急迫过,对于分家的渴望越来越强烈。三房二老爷虽也是嫡出,可以老太爷对长孙的偏疼,几个孙子分家,绝不会四孙均分,定要留下大头产业给长孙,其他三个孙子能有宅有铺就不错了。

    沈涌正值盛年,分家后那点产业自己就能打理过来。到时怕是沈玲想要插手,嫡母也会防着他,毕竟他比嫡出弟弟年长十来岁。到时即便让他打理庶务,也是冷清产业,正好得了空闲,私下读书。

    至于他的亲事,只要他不提,嫡母巴不得延迟几年,省的庶长媳进门生下庶长孙来,以后在年岁上又狠压嫡孙一头。

    三房是老太爷压着几个孙子,不让分家,谁要是先闹分家,即便最后如愿,定要担不孝之名。

    如今沈涌不在松江,三房分家,二老爷这一支说不得会在经济上吃亏,可名声上却是无碍。

    沈玲心中思量一番,已经有了决断……三房三老爷、四老爷早早因老太爷偏着大老爷一支心中有火,沈珠得罪宗房与二房之事,说不定正是分家契机……

    八房,老太爷房间。

    七房、八房几位老爷、太太、齐聚此地。

    看了沈宝、沈琴的家书,老太爷笑道:“琴哥、宝哥他们都是好孩子,二房三老爷有心教导,我们这两个房头可得领情……”

    老太爷之前也不过一点点念想,想着沈宝性子质朴,痴心书法,说不得能投二房三老爷眼缘。没想到,沈宝确实入了三老爷的眼,可三老爷却没有择其为嗣。不过三老爷既是成心教导,对沈宝来说只有好处。

    至于沈琴,能入二房三老爷门下,与二房三老爷有了正经师生名分,则是意外之喜。

    进京沈家诸子中,除了沈琳愚钝之外,就数沈琴功课最差,要是没有名师指点,以后童子试都未必能过;如今三老爷既肯收他,那他定不会止步于此。

    七房、八房两位老爷显然也想到此处,面上都带了喜色,身为沈家外房子弟,与内四房已经出了五服,他们本也没指望让儿子们去争嗣子之位,如今这结果,甚好、甚好。

    只有八房流大太太,心中颇有不足。

    就连平素不怎么机灵的沈琴,都得了二房三老爷弟子的身份,沈宝却是连个弟子也没争上,定是是痴肥木讷不讨喜;要是年前去的是自家幼子,说不得早入了二房几位老爷的眼。

    只是老太爷与自家老爷都欢喜,流大太太不过心中腹诽几句,丝毫不敢露在面上,只是陪着笑…

    要是三房这里是怒,七房、八房是喜,那五房这里,则是惊了。

    沈瑛之前虽有家书寄回来,提及嗣子已定与二房二老爷回乡祭祖之事,可却没有提自家二弟会随二老爷南下。

    看到次子与管家一起进门,鸿大老爷不由傻眼。

    沈琦已经跪了下去:“爹,儿子回来了”

    他是弘治十一年年底进的京,如今离开家已经两年半。

    鸿大老爷吓了一跳,忙一把扶起,瞪眼道:“二哥、二哥怎么回来了?”说到这里,面露忧色:“莫不是在京里闯了祸?”

    沈琦笑道:“儿子最是乖巧,是那等惹祸的人么?”

    见他言笑如常,鸿大老爷提着的心放下,瞪了儿子一眼道:“打小就见你淘气,变着法子气我同你娘……赶紧交代,作甚这个时候回来?”

    明年就是会试之年,沈琦此时不是正应该在京城苦读备考?

    沈琦晓得父母最重视几个儿子的功课,不敢直接说是自己主动请命回来接父母北上,道:“二房大伯父与六族兄看了儿子的文章,觉得儿子略有不足,明年即便下场机会也不大,不赞成儿子死读书,叫儿子离京转转,下一下书本外的功夫,说不得对做学问更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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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喜事盈门(二)

    鸿大老爷自己就是举人,自然晓得科举仕途不是那么容易的。

    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总共六个关卡,越往后越是艰难。

    就是沈瑛,读书资质已是不俗,会试还曾落地一科。沈琦资质,本就与长兄差许多,当初过乡试时已经侥幸,会试多磋磨几科也是寻常。

    因此,鸿大老爷便点头道:“你沧大伯与六族兄说的正是,读书要紧,却也不能读成不知世事的书呆子。”

    父子两个正说着话,郭氏在后院已经得了消息,顾不得等儿子过去,就急匆匆地赶到前院来。

    同丈夫一样,看到儿子的那刻,郭氏未喜先惊。

    沈琦的话能骗的了鸿大老爷,这个叫“君子欺之以方”,郭氏是女子,又是个全心惦记三个儿子的母亲,沈琦这一套说辞,却瞒不住郭氏去。

    只是儿子大了,又是千里迢迢才归家,在鸿大老爷跟前,郭氏就没有揭破此事。

    毕竟沈琦的笑脸在这里摆着,要是京中真发生什么大事,他也不会如此轻松自若。

    郭氏笑吟吟地听他说了京中的消息,其中顶顶重要的不是沈全入名书院之事,而是二奶奶蒋氏在正月十六时添了沈琦长子。

    沈琦二十多岁,夫妻两个成亲也好几年年,蒋氏始终不曾有妊,郭氏与鸿大老爷之前都颇为担忧

    如今听了这消息,夫妻两个都只有欢喜的。

    虽说以沈琦与蒋氏的年纪,这一胎即便是女儿也好,先开花后结果也没什么;可能一举得男,到底是好事,蒋氏心里也踏实些。

    蒋氏由知府太太教养大,是个脾气品行都上佳的女子,郭氏亦是真心疼爱这次媳。她小小年纪,父母双亡,命运多蹇,多亏了蒋知府太太庄氏教养,又有孙氏做媒,才能嫁到沈家五房这样的清静人家。

    之前他们夫妻点头打听这门亲事时,族中女眷还有不少人风言风语,说蒋氏八字硬,嫁妆不丰厚之类的,又讥讽五房此举是为了巴结蒋知府。

    如今又如何?蒋知府荣升在即,蒋知府的弟弟在京中亦仕途平顺,沈琦妻族有这两位长辈在,以后入仕,就多了一门臂助。

    要是当初从松江富户中为沈琦择妻,嫁妆是能多些,可五房并不缺银子。

    有失有得,不外如是。

    这世上哪里又有十全十美之事呢?

    想到这个,郭氏对孙氏的感激又多了三分。

    这门亲事当初无人看好,即便是孙氏牵线,郭氏心里也曾犹豫。还是孙氏说的清楚,沈家五房既然要子弟读书,几个孩子又都成气,那官场上的关系臂助比真金白银更可贵。

    除了次子添丁之外,郭氏顶关心的就是沈瑞入嗣之事。

    沈琦便将诸少年到京后表现都讲了,沈瑞并无出彩之处,可也没有半点错处。他那个老师,竟然也不是寻常人,而是成华年的状元、帝师、礼部侍郎之子。

    “我与大哥之前就猜着二房大伯父、大伯母会选瑞哥,果不其然。”沈琦道。

    郭氏皱眉道:“我之前叫沈全带口信给你们,叫你们打听瑞哥外家与二房渊源,你们可打听清楚了?”

    沈琦点头道:“过了这些多年,还真是不好打听,幸好大哥有个同年出身京中仕宦之家,正与二房老宅同在一个坊,与二房两家也是有交情的,打听到一二…二房伯祖父在世时,是有一孙姓好友,本是南边的人,后迁居京中,就在沈家西邻买的宅子。孙太爷丧妻,独有一老来女,因怕无人教养,当年就养在二房,有伯祖母教养。那应该就是源大婶子了……”

    郭氏与鸿大老爷闻言,齐齐愣住。

    这哪里是有渊源,这是渊源颇深。

    怪不得当年二房大太太送嫁,孙家没有女性长辈在,两家既是通家之好,二房大太太张罗此事,也说得过去。虽说她当年年轻,也不过二十来岁年纪,可因是长媳,到底与寻常腼腆小妇人不同。

    只是这样的渊源,为何要掩下?

    孙氏生前虽有贤名,可日子过的并不舒心,也受了四房母子不少的气。之所以默默忍了,不过是娘家后继无人的缘故。有二房这样的靠山,又什么可遮掩的?

    郭氏觉得很不对,鸿大老爷也察觉出不寻常来,问道:“孙家与二房一直交好?没有交恶的时候

    沈琦摇头道:“这个倒是不曾听闻,当年孙家太爷是死在外头,家中管事扶灵进京的,福地与伯祖父在一块,当年是在寺里操办的丧事。因是沧大伯与大伯娘充做孝子孝妇,引得不少人议论纷纷,才有人记得当年这段旧事……”

    郭氏与丈夫对视一眼,极为震惊。

    看来二房三太爷当年与孙家太爷真不是一般交情,让长子、长媳充孝子孝妇,不是一般人能做出的。

    既然是这样的交情,对于孙氏这个孙太爷独女,三太爷怎么不将其嫁到京中,而是远嫁到松江来

    郭氏到底心细,问道:“除了这些,可还打听到过旁的?二房二老爷是哪一年成的亲?岳家是什么人家?”

    沈琦惊讶地看着郭氏道:“娘也想到此处了?我与大哥私下里也说来着,以伯祖父与孙太爷的交情,为了照顾当年的源大婶子,最妥当的法子,就是结为姻亲,两家成了一家……当年沧大伯已经娶妻,润三叔还是稚龄,倒是洲二叔年纪只比源大婶子年长一岁,正是青梅竹马。”

    郭氏皱眉道:“听说二房二太太与二老爷是亲上加亲,如此一来,倒是也不难猜。即便三太爷当年有心照顾老友之女,可孙家是商贾之门,听说三老太太是高门之女,定是瞧不上孙家,另作亲事了

    沈琦想了想道:“说不定让娘猜了个正着,大哥那同年还曾提及一事,那就是洲二叔当年成亲成的很仓促,成亲后就被分了出去……一直到伯祖父去世,伯祖母病倒,他们夫妻才搬回老宅侍疾,后来就没有再搬出去……”

    郭氏冷哼道:“怪不得你源大伯娘掩下此事,以她的心性,要不是有瑞哥在,怕就是死了也不会去求二房……”

    鸿大老爷向来脾气好,见妻子生气,忙劝道:“不管当年发生什么事,如今源大嫂子已经走了几年,气也是白气。这事不管是真是假,都不好揭开来说。”

    郭氏长吁了口气道:“要是当年旧事真的如此,那瑞哥以后也有为难的时候倒是庆幸二房二老爷已经与大老爷分家,虽住在一起,到底是两家人了……”

    虽说过去三十年,可当年发生的事情总是有迹可循。二房二老爷还不知道,他才踏到松江,五房一家三口,就已经拼凑出当年旧事。

    鸿大老爷夫妻亲近孙氏,对于二房二老爷自然心里就有了成见。

    不过收到宗房的邀约,晓得当晚宗房设宴给沈洲接风洗尘,夫妻两个还是去了……

    沈举人明日就是成亲正日,这一日喜棚已经搭起来。

    待见了从京城回来的管家与郝妈妈,晓得沈瑞被选为二房小长房嗣子,沈举人脑子里只闪过一个词“双喜临门”。

    他之前不赞成张老安人的功利,觉得嫡子出继有损自家颜面,可沈瑞不在这几个月,他也偶尔会想象一下沈瑞要是出嗣二房会如何如何。

    二房小长房,大老爷是侍郎,徐氏是宰相之女,除非沈瑞蠢笨如珠,否则以后前程定是飞黄腾达

    他是本生父,沈瑾是沈瑞的本生兄长,似乎四房眼前也出现一条直入青云的平坦大道。

    或许有人会因此讥讽他,可那又如何?

    瞧着二房大太太去年回京,各房都心甘情愿地送了嫡子嫡孙过去,就晓得大家都是惦记二房嗣子之位的。

    只是沈瑞毕竟是他元嫡之子,沈举人不能表现的太欢喜,否则落到旁人眼中,倒显得他这个当爹的不慈。

    同他的欢喜相比,张老安人则是恼了。

    “什么?竟然是小长房嗣子?”张老安人听了郝妈妈的“报喜”,丝毫不觉得欢喜,反而气得面色发白:“不是有沈珏在?小长房怎么会择了沈瑞?”

    郝妈妈显然被张老安人的反应惊的愣住,这老太太糊涂了?之前她不是盼着将嫡孙出继出去么,眼下怎么又改了主意似的?

    “年前腊月二十八大家才抵达京中,次日宗房大少爷就接了瑞少爷过去,五房大少爷接了全少爷,状元公也想要接二哥过去,二房大老爷、大太太却没让……自打二哥过去,那边大老爷与大太太就颇为看重二哥……”郝妈妈斟酌着,回道。

    “那边大老爷、大太太怎会如此哩?让沈瑞做小宗宗子,他们怎么敢?”张老安人自言自语道:“难道他们不晓得孙家的身份?”

    郝妈妈听着这话有深意,耳朵忙支愣起来。

    同沈瑞相处这几个月,她瞧出来沈瑞待下是真的仁厚,并不是刻意收服那个。

    四房张老安人已经老糊涂了,沈举人也越来越荒唐,她倒是宁愿“身在曹营心在汉”,为沈瑞在松江做耳目。

    张老安人却只念叨了这一句,就不再说了,只是神情甚是纠结,似乎有什么事情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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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 双喜临门(三)

       宗房中厅,当晚各房头嫡系齐聚,为沈洲接风洗尘。

    同年前徐氏那次一样,在正式宴饮前,沈洲先见过众族亲。九房头嫡系水字辈兄弟之中,只有宗房大老爷、二老爷年长与沈洲,其他人都是族弟。

    沈洲同大家多是初见,并不相熟,不过是彼此见礼,疏离得狠。

    不过三房、八房、九房有三位族老在,沈洲相见时,少不得要恭敬地请安问好。

    三房老太爷犹自心虚,看着二老爷,只有温煦的,丝毫不摆架子;八房老太爷则是对二房心存感激,态度亦是亲近;九房太爷虽因进京的沈氏七子中,只有自家次孙回来,心中甚是恼火,对于二房不无埋怨之意,可想着管家带回来的二房回礼,还有沈琳那一份礼物,恼火就化作殷勤。

    三位族老如此亲切,那些水字辈的老爷们,对于沈洲只有客气的。

    等到了玉字辈族侄们,见沈洲时便越发恭敬。

    沈洲一个房头一个房头的见下去,面上挂着笑,心中却隐隐作痛。

    同松江各房相比,二房人丁太委实太单薄。

    待见到四房沈举人与沈瑾父子时,沈洲未免多看了几眼。

    沈举人这几年沉迷**,最近又忙着迎娶之事,双眼下乌青一片,透着几分气血亏虚的模样;沈瑾则是落落大方,在玉字辈族侄中人才亦是十分出色。

    沈洲压下对沈举人的厌恶,与他淡淡寒暄两句,就看向沈瑾,道:“听说你如今是府学廪生,那今年科考自不在话下,考了几等?”

    沈瑾躬身道:“侄儿侥幸,考了一等。”

    沈洲笑道:“松江这些年文风鼎盛,你在一府之地能考一等,今年乡试或许可期。府学里教授怎么说?”

    沈瑾道:“教授说侄儿年轻,勿要太计较得失,等到下场时,按照素日发挥就好。即便不中,也能为下科积攒经验。”

    他不卑不亢,又仪表堂堂,相貌俊秀不亚于沈瑞,沈洲即便对他的出身有些膈应,也无法对他产生恶感。可也晓得越是这样挑不出错处的沈瑾,之前对沈瑞的威胁越厉害。

    孙氏将一半嫁妆留给庶长子,顺手推舟地将他记名,多半是无可奈何。

    想到这里,沈洲面上笑容淡了下来,没有了同沈瑾说话的兴致。

    等沈洲与其他几个房头的老爷都见过,众人便上了席面。

    正席上,除了族长太爷与三位族老,还有沈洲这个远客,宗房大老爷、沈举人、鸿大老爷、七房渫二老爷,六房沈琪。其他沈湖、沈流、沈璐等人与宗房二老爷、三房三老爷、三房四老爷等人则坐了次席,另有玉子辈中年长少年,也坐了两席。

    沈举人心中带了几分急切,可偏生沈洲与众族老闲话家常,并不提及嗣子之事。

    宗房大老爷坐在沈举人旁边,想着明日是沈举人续娶正日,低声问道:“你明日大喜,可邀了洲二老爷明日吃酒?”

    沈举人闻言,才想起此事,摇头道:“还没来得及提这个一会儿我亲自请二房族兄……”

    想到从郝妈妈那里得来的消息,沈举人只觉得底气又足了几分。

    都说宗房与二房关系最亲密,那又如何?二房以后的当家人出自四房,难道还能远了四房,同别的房头亲近去?

    就是宗房沈珏,素来被族长太爷宠溺的无法无天,如今还不是让沈瑞一步。

    年前进京的沈氏七子中,其他人都是嫡次子、嫡三子,独有沈瑞不同。

    沈瑞是四房元嫡之子,唯一的真嫡子,二房想要张张嘴就将其过继出去却是不能,总要有能说得过去的说辞……还有就是他这个本生父的点头……

    否则的话,只要自己咬牙不肯,即便是宗法族规也没有强逼着人出继儿子的道理。

    这样想着,沈举人就对沈洲生出几分不满,觉得他对自己太过冷淡,不够亲近。

    说到底不过是欲壑难填,心有所期罢了。凭着二房给各房预备的回礼,就能晓得二房日子鼎盛,不亚于松江各房,沈举人心中自然有所盘算。

    同样觉得二房是大肥肉,吃了一口叫人还想在吃一口的,还有九房太爷。

    旁人都能沉得住气,即便关心嗣子之事,也没有人主动开口详询。

    二房择沈瑞与沈珏,不管是从血脉远近,还是从几个房间的渊源亲疏上,都说不得去,轮不到旁人有异议。结果已定,早提此事与晚提此事,没有什么不同。

    九房太爷却不这样想,在他看来二房不能让各房白折腾一把,对于没选上的房头应该给予补偿。少年们千里迢迢地进京,耽搁了小半年的学习也不容易。

    因此,九房太爷就迫不及待地提及嗣子之事,道:“二房择嗣,到底如何?琳哥回来也说得含糊,说是择了宗房珏哥与四房瑞哥,又留了七房琴哥与八房宝哥,这是甚个意思?是三族孙那里还没拿定主意,还是觉得你们那一房人丁凋零想要两个全都留下……”

    九房太爷一口气问了这许多,屋子里一下子都静了下来。

    如今消息灵通的,自是晓得二房择了两个嗣子出来,对于沈琴与沈宝留京之事,除了七房、八房之外,其他房头知晓的并不多。

    沈洲笑了笑道:“让老太爷费心了,择瑞哥、珏哥为嗣,是家兄之意,除了论序当从二房、四房择嗣之外,瑞哥、珏哥人品上佳,家兄与孙儿都极喜欢,就想要择这二人为大哥与我的嗣子。至于琴哥、宝哥,是入了我家老三的眼,琴哥做了我家老三的弟子,宝哥如今也随着我家老三读书。至于我家老三那里,不像家兄与族孙,已经是年到半百;他正值壮年,我那弟妹也年轻,倒是还不到提及嗣子的时候……”

    这些情况,不用沈洲说,九房太爷也从沈琳那里听了个七七八八。

    之所以当众发问,不过是为了下一句,九房太爷皱眉道:“二房择亲也好,择爱也罢,都是你们二房的事,只是几个孩子随二房大太太进京,委实也辛苦……待几个孩子上,可不好太过偏颇……”

    沈洲闻言,却是一愣。

    这是怎么话说?

    即便他不怎么过问家事,可也晓得徐氏预备礼物的事。沈琳回乡,不是空手回来的,徐氏给他预备的文房四宝、衣服布料、金银锞子,加上起足足装了几口箱子。

    难道这些东西,还平不了沈琳进京之事?

    要是他没有记错的话,徐氏是主动邀请各房族侄进京不假,可除了沈瑞、沈珏是她开口点名之外,其他少年都是各房自荐。

    族长太爷见九房太爷眼神乱晃,哪里不晓得这老爷子又犯了贪病,拧了眉毛刚想要开口,九房太爷已经对三房老太爷道:“吉大叔,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拢共进京七人,这都是族侄,难道还要分了远近不成?如今二房留了四个,那三个不是白跑了一趟?我家琳哥脑子笨,耽搁了半年也不过是在族学里多磨两年,珠哥可是读书种子,如今连科试都没顾上,乡试耽搁了一科,下次就要三年后……

    九房太爷与三房老太爷素来臭味相投,这下也是想着拉三房老太爷做“盟友”。

    可是这回,九房太爷注定要失望了。

    三房老太爷因沈珠闯祸,正要寻机会代孙子向宗房与二房赔不是,哪里会应和九房太爷的话去占二房便宜?

    他八十来岁的人,自是晓得轻重,银子再好也比不过权势,否则也不会念念不忘让子孙读书。

    要是宗房与二房不肯原谅沈珠,即便沈珠以后侥幸中了举人、进士,官场上无人提挈,也谈不上大前程。

    同沈珠的未来相比,几个银子算什么?

    他连这张老脸都舍得,更不要说那点便宜?

    因此,三房老太爷就瞪眼道:“混说什么?谁求着你送孙子进京?如今谈什么耽搁不耽搁的,有什么意思?能随着二房大太太进京,让孩子们见见世面,比什么都强。珠哥、全哥他们两个本也当随琳哥一道回来,不过他们两个都有兄长在家,兄弟之间多聚聚,想要延迟回乡也不是什么大事。谁家的孩子长大了不是放出去,拘在家里算什么?”

    三房老太爷这几句话,并没讲什么大道理,却听得不少人面面相觑。

    实在是三房老太爷胡搅蛮缠的时候太多,如今这说话竟然能明明白白的,与平素的昏聩糊涂截然不同。

    八房老太爷想起沈宝的家书,心中不由暗骂一句“老狐狸”。

    三房老太爷平素做着糊涂人,大家即便对他心中不喜,也不好与他计较什么。一来二去的,三房老太爷仗着辈分与这脾气,可没少占便宜。

    如今这是晓得沈珠做的事犯了宗房底线,不是他想要装糊涂就能糊弄过去的,这才开始“明白”

    旁人多看着九房太爷与三房老太爷说话,沈瑾却有些怔忪。

    嗣子是沈瑞与沈珏?

    怎么会?

    二房断嗣,需要嗣子入继不假,可四房人丁也不兴旺。

    二房好歹还有旁枝庶房,四房可是几代单丁,别无堂亲。只到了他们兄弟这一代,才站住兄弟两个,不再是独丁单传。

    沈琦坐在沈瑾上首,见他面色苍白、神思恍惚模样,低声问道:“瑾哥怎么了?”

    两家比邻而居,沈瑾年岁同沈全相仿,打小常在一处玩耍,连带着沈琦对沈瑾也相熟。

    沈瑾皱眉道:“琦二哥,二房长辈怎会择瑞哥做嗣子?四房血脉亦不繁,瑞哥又是正嫡,怎么能与人做嗣子?”

    沈琦愣了一下,道:“论序二房当从宗房、四房择嗣,瑞哥本就是人选之一。加上他外祖家与二房有旧,二房长辈择瑞哥不是正在情理之中?”

    沈瑾摇头道:“可是瑞哥是四房正嫡,我虽有幸记在母亲名下,可瑞哥才是母亲亲子”

    沈琦笑着听了,心下不以为然。

    要是沈瑞这个嫡子对于四房真的不可或缺,当年也不会险些被张老安人与沈举人磋磨死。

    沈瑾这话,却是有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嫌疑。

    要是他真得觉得自己这个假嫡子不作数,那分孙氏嫁妆时怎么无二话?

    眼见沈瑞有了更好的前程在前头,他反而开始强调沈瑞四房正嫡身份?

    沈琦瞥了沈瑾一眼,不管沈瑾是故意还是无心,这人都有失厚道。

    有一种人就是这样,占着便宜还大义凌然。

    沈琦心中轻嗤了一下,看来自家老三与沈瑾疏远不是没有缘故的,这两人压根就不是一路人。

    沈全待人实在,要是真喜欢哪个,那可是十分关切,能照顾多少就照顾多少,就像前几年对沈瑞。沈全自己就是幼子、幼弟,可在沈瑞面前,却是做足了哥哥的模样,能帮的都帮了,能陪的也都陪了。沈瑾这人,看着也是满脸真挚,可更多的是动动嘴皮子,观其言行,常有口不对心之处。

    沈瑾为了沈瑞出嗣之事正忧心忡忡,并不知自己因这两句话就得了沈琦猜疑厌恶。

    世人都晓得嗣子难做,更不要说是高门嗣子。

    四房又不是日子过不下去,沈瑞这个正嫡之子,作甚要出嗣他房做那不尴不尬的嗣子?至于前程助力之类的事,十八岁的沈瑾认识的还不深……

    正席这面,九房太爷没得到三房老太爷的回应,反而得了一顿白眼,不由有些傻眼。

    说到底,还是沈琳这孩子太厚道,即便对自家祖父讲了京中之事,可对于沈珠烫伤沈珏的事却是没讲。

    沈琳即便脑子笨,也晓得那绝不是好事,说出去说不得会坏了沈珠的前途。沈珠即便错了,可也不能一竿子打死,大家毕竟是族兄弟。

    九房太爷不知晓沈珠之事,就被三房老太爷这反应惊住,随即不免思量是不是二房暗中给了三房什么好处。

    要知道,三房除了沈珠没回来,随着管事们过去送礼的沈涌也没回来。

    想到此处,九房太爷不由心里直痒痒,恨不得立时拉着三房老太爷私下问问是否能让九房分一杯羹,不过众目睽睽之下只能强笑道:“我也不过是代珠哥、全哥不平,方抱怨两句,并没有旁的意思

    沈洲淡笑,难道是二房表现的太好说话?这老爷子凭什么觉得,二房的便宜他想占就能占?

    这就是族亲?

    还真是有些意思。

    自家老爹性子最是受不得这些小算计,看来太爷生前疏远松江族亲,也不无道理。

    九房太爷闹了个没趣,心里不自在,心里也火起,低头吃闷酒。

    沈洲因被九房太爷说开嗣子之事,说不得望向沈举人道:“听说明日是朝元续娶填房的正日子,看来这几天朝元是没空闲了,等过几日你那边闲下来,咱们族兄弟好好说说话。家兄早有吩咐,四房子嗣也不繁,不能白占了你一个儿子去……”

    沈举人抓心挠肝地等了这许久,为的就是看看二房对四房的态度。

    眼见沈洲给了准话,他强按下满心欢喜,皱眉道:“沈瑞素来顽劣,恐不堪大任……大族嫂即便顾念孙氏情分,也不当将二房小宗宗子人选当儿戏……”

    他在众族人跟前说这番话,并非是要谴责徐氏“任人唯亲”,而是要告诉大家,并不是自己主动献子,是二房主动选了沈瑞。

    旁人还罢,闻言神色各异,沈琦在隔壁桌上,却是低下头忍不住嗤笑一声。

    倒是瞧着沈举人与沈瑾是亲父子,方才沈瑾作态,一副不愿弟弟出嗣模样;如今沈举人这里,也是大同小异。

    沈举人前面那一句没什么,沈瑞还没有正式出嗣,还是他的儿子,老子骂儿子是常事,要是当众夸自家儿子反而显得轻浮,后边那一句却是极不妥当。

    徐氏年长,是隔房族嫂,如何行事轮不到沈举人来评说。

    沈洲立时撂下脸,道:“朝元说笑了,小长房择嗣对二房来说至关紧要,怎么会是儿戏?瑞哥为人稳重,行事大方,读书勤勉,是个极好的孩子,甚得大哥、大嫂喜欢……”

    沈举人被顶了回来,羞愤不已,满脸涨红,立时想要起身甩袖而去,却又不敢。

    孙氏在时,四房往来官宦之门,沈举人并不觉得自家与官宦人家差距多大;等到孙氏故去,四房人际关系也冷清下来,他才晓得举人门第对比寻常小户风光,可在仕宦人家眼中什么也不是。

    沈洲要是温和可亲,沈举人还能大几分胆子;可沈洲气势在那里,对众族亲只是淡淡的,沈举人还真不敢去试探沈洲的脾气。

    宗房大老爷见大家说僵,忙岔开话道:“朝元,明日你可要预备好酒,我们可都要到你家讨酒吃

    沈举人挤出几分笑道:“家中酒窖正有几坛桂花白,明日起出来招待大家……”

    沈家这里族人齐聚,贺家当日也得了消息,晓得二房二老爷回乡祭祖之事,不过贺二老爷顾不得去琢磨沈家二房如何,而是拿着兄长的信,郁闷至极。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年前他就曾想过沈瑞会不会过继到沈家二房,没想到一语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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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双喜临门(四)

    宗房这接风宴,直到日暮方散。

    沈举人已经有了醉意,眼皮发沉,走路有些不稳,被沈瑾搀扶上马车。

    人逢喜事精神爽,他这算不算是“双喜临门”?

    等马车离了宗房,沈举人缓缓睁开眼,看了眼沈瑾道:“今科乡试,你到底有几分把握?”

    沈瑾闻言,沉默了半响道:“若说四书,儿子只觉得吃透了……可考场上变幻莫测,具体结果能如何,儿子也不晓得……”

    沈举人也是打乡试过来的,哪里不晓得其中竞争之激烈。尤其是在江南,向来文风鼎盛,读书的人多,举业更加艰难。

    “情分都是处出来了,瑞哥如今还小,你们兄弟之前相处的日子又不多。等你日后到了京中,你们兄弟也要好好相处。”说罢,沈举人便又闭上眼睛。

    要是沈瑾十年、八年进不了京,他说不得就要另想法子。

    沈瑾心中纠结,想要问一句为何同意将沈瑞出继,不过话到了嘴边就又咽下。

    沈瑞不出继,留在家里,能给四房带来什么好处?或许在长辈眼中,沈瑞出继,使得四房借此搭上宗族中最显赫的二房,是幸运之事。

    难道除了他,就没有人想起孙氏?

    孙氏嫁进四房小三十年,做了那么多年的“贤妇”,如今连亲生儿子的祭祀都享不了……

    沈瑾错了,张老安人此刻眉头皱成一团,正在心里念叨孙氏。

    二房大老爷、大太太怎么会挑沈瑞?他们不可能不知晓孙家底细,那就是自己猜错了孙家的来历

    张老安人只觉得头皮发麻,对于远在京城的嫡孙真心实意地惦记起来。她自己是娘家嫡长女,嫁入沈家四房为嫡妻,自是更重视嫡出子孙。

    之前不过是对孙家有误解,以为沈瑞是祸根,才心中生厌,亲近不起来;如今既晓得这其中或有误会,张老安人心中不无悔意。

    听说沈举人父子回来,张老安人就立时打发人去请了沈举人。

    沈举人酒后见了风,只觉得头疼。

    张老安人却是一见面,就劈头盖脸地问道:“二房二老爷可提了入嗣之事?珏哥还罢,他是宗房嫡幼子,出继也就出继;瑞哥却是不同,他是四房正嫡,焉能过继旁人?那样一来,四房不是断了嫡系香火?”

    沈举人见老太太连一碗醒酒汤都不预备,上来就唠叨个不停,很是不耐烦,揉着太阳穴道:“娘的心思怎么一会儿一变?年前瑞哥没进京时,娘不是还盼着瑞哥去二房做嗣子?前些日子您也还念叨过,今日‘心想事成,,怎么又变了心思?”

    张老安人被噎的无语,好一会儿方板着脸道:“你先前不是还怕旁人戳脊梁骨,如今这是又愿意了?”

    沈举人点头道:“这是旁人都盼不来的好事,作甚不愿意?四房就这点家底,贺五娘明日就要进门,以后开枝散叶,瑞哥能不同兄弟们分家产,还能得了二房家产,这是好事”

    张老安人皱眉道:“真是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就为了后妻还没影的孩子就出继发妻之子,你还真是好狠的心肠,难道就半点不念骨肉之情?”

    沈举人被说的恼怒,没好气地道:“我不念骨肉之情?我有甚对不住瑞哥的地方?老安人倒是好意思说我,当年将瑞哥安排在偏僻院子,不许人给瑞哥吃饭的是哪个?老安人现下想做慈祖母,是不是太晚了些?”

    张老安人气得浑身直发抖,瞪着沈举人道:“你这是在怪我?到底是谁宠妾灭妻,坏了家中规矩?如今连郑氏都不稀罕你,宁愿大归也不愿继续在沈家,这才叫竹篮打水一场空呢”

    要说沈举人这一年最恨之事,就是郑氏的离开。

    原本仰他鼻息的妾室,竟然大喇喇地破门而出,这就什么事?

    虽说并没有人当众就此事嘲笑沈举人,可沈举人一想到郑氏风韵犹存,就觉得自己头顶要变色。

    郑氏连沈瑾这亲生骨肉都不顾念,一心要离开沈家,难道就是为了回娘家去看弟妹、侄子们的脸色?说不定自有旁的谋算。

    沈举人心中有屎,看旁人就也像屎,连带着对沈瑾都带了猜忌。

    “还不是老安人教出的好孙子撺掇郑氏离开,归根结底不过是埋怨我没有扶正郑氏……孽种就是孽种,欲壑难填,嫡庶尊卑岂是能乱的……”沈举人冷哼道。

    不待他说完,张老安人已经喝道:“快闭了嘴真是黄汤灌多了,你倒是什么都往外说……传到瑾哥耳朵里,这父子之情还要不要?”

    沈举人嗤笑道:“老安人说的这话,我却是不懂,我是他老子,怎就骂不得他?难道就因他是少年廪生,前程锦绣,我这当老子还得巴着他不成?他要是真正的嫡长子,我也就不说什么,不过是小妇庶出,我还活得好好的,轮不到他来支撑门户”

    张老安人见沈举人满口酒气,越说越歪,不由摇头叹气。

    门外,沈瑾捧着一碗醒酒汤,面如表情地转身离去……

    京城,沈宅,三房。

    三老爷拿着一张房宅图纸,笑吟吟地在三太太跟前摊开。

    三太太俯身望过去,就见这纸簇新,这上面绘的房宅,与先前三老爷拿回来的相似,又有几处不同,上面将宅子、月亮门、影壁之类的都画了小小的浓缩图

    “这是老爷绘的新图纸?”三太太问道。

    三老爷笑着摇头道:“不是我绘的,是宝哥绘的……东宅前面几进院子都开始动工,只有后花园这里,我本去请示大嫂,大嫂说家中正忙,顾不上这个,让咱们商量着弄就是……”

    三太太闻言,道:“可是吏部有消息了?”

    今年虽是“京察”之年,可实际上京官的各种考评政绩,都是年年记载的,只需对着册子核查一遍。

    升调的官员,与罢黜的官员,并不是都等到“京察”完了一起任免。

    从二月里开始,京官这里,随着“京察”的开始,就已经有升有降。

    大老爷不管是从资历,还是从政绩,都到了年限,今年该升一升。不过前提是得有人腾出缺来,否则京里没缺,说不得就要外放。

    大老爷已过知天命之年,二房众人自是不愿意他外放地方。

    再说,地方上文官最高品级只是从二品,礼部尚书与左右都御史却是正二品。

    三老爷道:“今天大嫂提了一句,刑部前些日子好像查出些不妥当处,掌印尚书与两个侍郎好像都要有不是。”

    三太太即便是内眷,可嫁入二房多年,也晓得些官场上的事。

    像刑部这样,在“京察”的年份主官被一窝端并不是稀罕事。

    除了国之重器的吏部与户部,其他吏、兵、刑、工四个衙门,每逢“京察”之年,主官落马,早有先例。要是他们不挪窝,后边的人怎么动?

    前面一个动了,后边就能跟上一串,从上到下就关系着不少人的前程。

    至于吏部尚书与户部尚书的位置,自然也有人惦记,后边的四个尚书,要是不想被搞下来,也只能咬牙奔着前面使劲。

    只是通常情况下,吏部尚书与户部尚书这两个要职多由阁臣兼任,一般人也撼动不了。

    三太太松了一口气,道:“有了消息就好,只是刑部离家里太远些,以后大哥去衙门要绕半个京城了……”

    刑部衙门并不像其他部那样在正阳门内,而是在同大理寺、都察院在西城。

    六部官员中,即便品级相同,可在朝会上也分了先后。例如大老爷这个户部左侍郎,在六部十二个侍郎中,排位仅在吏部两个侍郎后。

    大老爷要是真的入主刑部,在六部尚书中排第五,仅比工部尚书靠前。不过正三品升正二品,是官场上一个大坎,只要能升上去,即便在正二品上致仕,也能惠及家族子孙了……

    九如居里,书房。

    沈珏看着沈瑞,跃跃欲试模样。

    沈瑞白了他一眼道::“除非你答应带帽子出门,再将脸遮严实了,否则央求我也没用。”

    沈珏苦着脸道:“我又不是大姑娘,带帷帽出门,叫人看了笑话死”

    他面上结痂,正月底就落了,底下是一块块浅粉色印。

    徐氏请了太医,又寻来宫里流出来的养颜方子,弄出珍珠膏来,每日使人盯着沈珏用,为他去疤痕。

    又因天气渐暖,日头越来越毒,徐氏又发话不许沈珏出门。

    如此一个半月保养,沈珏脸上的疤痕淡了不少,可他也憋的不行。

    沈瑞道:“被人笑几次,也比被人笑话一辈子强就是伯娘不拦你,你敢胡来?真要落下疤,可不是闹着玩的。”

    沈珏拿起一柄手镜,皱眉照了照道:“这不都好的差不多……”

    沈瑞道:“还有一个法子,那就是你不用再继续拾掇这张脸,任由这些印子留着,以后出门见人时,记得涂粉就是了……”

    沈珏闻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哭笑不得道:“真是的,涂粉都想出来明日还是带我一起出去吧,我带帷帽就是……”

    三老爷这里,每旬给他们放一日假,明日就是旬假之日。

    徐氏将带沈瑞去城外寺院礼佛,这是对外的说辞。实际上,徐氏明日要带沈瑞去孙太爷墓地。

    孙太爷生祭,就在这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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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 双喜临门(五)

    因要外出,次日一早,沈瑞早早起了。

    等过了早饭,沈珏过来,两人就去了正院。

    大老爷已经去了衙门,徐氏穿戴好,吩咐完家中管事娘子,就携沈瑞、沈珏兄弟两个出来。

    不想,还没到二门,就见三太太的贴身婢子青荷面色焦急地地追过来:“大太太……”

    徐氏见状,心下不由一沉,忙道:“怎么了?可是三老爷有甚不舒坦?”

    青荷忙摇头道:“不是我们老爷,是我们太太昏厥过去,我们老爷也急的不行……”

    徐氏闻言,哪里敢耽搁,忙吩咐跟着的周妈妈道:“快去前院传话,立时去请大夫过来。”说罢,便急匆匆地往三房赶。

    沈瑞、沈珏闻言,亦是惊诧不已,随着徐氏前往三房。

    昨日中午三太太还露过面,怎么一下子就昏厥了?

    三房上房,已是乱成一团。

    三太太脸色苍白,双眼紧闭,躺在炕上;三老爷坐在炕边,拉着三太太的手,看着生死不知的妻子,脸色比三太太好不到哪里去。

    看到徐氏进来,三老爷立时像多了主心骨,站起身来,露出几分手足无措道:“大嫂……”

    徐氏顾不得去看三太太,只三老爷的模样,就已经让她心惊胆颤。

    三老爷脸色没有半分血色,嘴唇亦发青,身子不自觉地瑟瑟发抖,瞧着那样子随时要倒下。

    徐氏立时沉下脸,呵道:“都三十多岁的人遇事就慌里慌张,一会儿弟妹没事,你再折腾个好歹来还是孩子么?恁不知轻重?”

    三老爷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却是依旧不能镇定下来。

    徐氏担心,忙对沈瑞、沈珏道:“快扶你们三叔坐下”

    沈瑞、沈珏闻言上前,扶了三老爷,让他在炕边坐了。

    徐氏这才去看三太太,见她脸色虽白些,却没有三老爷这么骇人,即便是昏厥中神态看着也平和,并无痛苦之色,看着就像是睡着了似的。

    三太太穿着家常衣服,头发也拾掇得利利索索,再看旁边炕桌上碗碟还没撤下去,这是在吃饭时昏厥的?

    “三弟先将心放下,我已经打发人去接大夫,你倒是与我说说,弟妹好好的怎就突然昏厥了?”徐氏稳了稳心神,问道。

    三老爷这会儿情况比方才稍好些,摇头道:“我也不晓得,方才还好好的,只用完早饭,她起身的时候,就一下子昏厥下去。幸好有青荷在旁扶住,要不就且不说病情如何,身上也得摔伤了。”

    徐氏闻言,不由心忧:“总不会莫名其妙就不好,先前肯定有征兆,三弟仔细想想,弟妹先前可是有不舒坦的地方?”

    三老爷仔细想了想,道:“没听她说什么不舒坦,只是这些日子春困的厉害,晚上早早歇了不说,白日里午睡的功夫也比往常要长。”

    徐氏拧着眉头想了想,还是猜不到缘故,又叫青荷上前,问道:“除了嗜睡,你们太太近日可还有其他不妥当处?”

    青荷看了三老爷一眼,犹豫着说道:“我们太太这些日子胃口还不太好,吃饭时候并不曾少用,不过过后胃里就不舒坦,昨日上午还吐了一回……”

    三老爷闻言大急:“昨日就不好了?”

    嗜睡,胃口不好,还吐了?

    徐氏听着有些不对头,即便她没有生儿育女,可对于女子妊娠症状也晓得些,当年也亲见过二太太怀孕的辛苦。

    她不知自己该惊还是该喜,隐隐地生出几分期盼。

    三老爷见徐氏只沉思,并不说话,急道:“大嫂,这可怎好?她这是怕我担心,才瞒了这些日子

    徐氏道:“不要瞎寻思自己吓唬自己个儿,一切等大夫来了再说”

    沈家常请的大夫,就在本坊,说话的功夫,周妈妈已经引了大夫进来。

    那大夫给三太太诊了脉,摸了摸胡子,点了点头。

    三老爷忙问道:“大夫,内子到底如何了?”

    这大夫拱拱手道:“恭喜三老爷,三太太脉象似滚珠,呈滑脉之相,这是有妊了……”

    三老爷一时还没反应出来,徐氏已经开口道:“多久了?”

    那大夫的道:“脉象初显,应是一个半月到两月之间……三太太年岁不轻,又是初次有妊,身子受不住,方昏厥过去,并无大碍。不过接下来怕是要好生静养旬月,好生调理调理,等满三个月坐稳胎就不怕了……”

    三老爷只觉得如在梦中,似乎眼前都变得不真切起来,嘴巴里响于,身子也发软,想要说话却是张不开嘴。

    沈瑞听闻三太太是喜不是病,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气,不过随即就见三老爷身子摇摇摆摆。

    “三叔”沈瑞大惊,忙上前扶住。

    沈瑞即便比沈珏个子高些,到底只有十三岁,三老爷压了过来,沈瑞只有硬撑着着。幸而沈珏与其他人都反应过来,上前搭把手,才算将已经人事不知的三老爷扶到炕上。

    大夫就在跟前,立时给三老爷看了,道:“三老爷只是受惊……”

    三老爷有心疾,喜怒惊惧都怕,不过惊到底比喜怒平稳些。加上他昏的快,情形反而没有太糟。

    徐氏听着大夫的话,提着的心终于放回到肚子里,只剩下莫名酸楚。

    三太太有妊,明明是喜事,三老爷却只有惊的,看来也是意外之至。他与三太太成亲十余载,夫妻向来恩爱,三太太却一直没有动静。

    老天爷开眼,这回还真是喜从天降

    徐氏想到这里,就望向沈瑞、沈珏,见两人除了欢喜,并无异色,这才真正地欢喜起来。

    大夫写了两个方子,一个给三太太是安胎补身的,一个给三老爷的是压惊的。

    徐氏想起民间老话,心有忌惮,对青荷等几个三房婢子道:“小孩子都娇气,未满三个月,你们几个嘴巴都严实些等三太太满了三个月,你们这几个贴身服侍的,人人都要赏”说到这里,又因这几个婢子都是黄花闺女,服侍人会,可服侍孕妇到底不如经事老人,便又对周妈妈道:“一会儿你亲自去郭妈妈家,就说我说的,请她受累,再回来看顾三太太些日子……”

    郭妈妈是三太太的乳母,当年随着三太太一起到沈家,这两年上了年岁,出府荣养去了。

    没一会儿,三老爷就醒了。

    徐氏少不得又训丨斥了他一顿,嘱咐他勿要乍悲乍喜,凡事缓缓的。

    三老爷即便性子有些急,可也不敢拿自己性命做儿戏,少不得缓缓地呼了几口气,平息心中波动,面露带欢喜道:“大嫂,娘子真有妊了?”

    徐氏笑道:“恭喜三弟了,已经小两个月,等到入冬,家里就要添丁进口”

    “真是想也不敢想……”三老爷依旧带了笑,眼里却是水波闪动。

    徐氏见状,也觉得眼角发酸,道:“有的人子女缘分早些,有的人晚些,你与三弟妹都是有后福的……如今不为了旁人,只为了这个小的,你就更要护好自己才行……

    被三房的事情耽搁了一早上,徐氏又是上了年岁的人,出了三房时面上就带了乏色出来。

    徐氏看着沈瑞,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一惊一喜的,伯娘也有些挨不住,今日不能陪瑞哥出去了……孙太爷生祭正日子是后日,要不后日咱们再过去?瞧着你三叔的模样,这几日怕也无法静下心来教导你们几个读书。”

    沈瑞摇头道:“侄儿也不是小孩子,哪里就需要伯娘陪着。等到后日,让管事送侄儿过去就好。

    东宅院子还在修建中,三老爷、三太太又是这般模样,徐氏哪里能离开?

    徐氏迟疑道:“你第一次过去见孙太爷,倒是当郑重些。”

    沈瑞道:“难道伯娘不陪着,外祖父就不认我这个外孙了不成?珏哥与我同去,伯娘要是不放心,吩咐几个老成人跟着就是。”

    三太太这个情形,三老爷又惊不得吓,徐氏还真要些不放心,便只能点头道:“这些日子我是得在家守着,那就叫管家带你们过去。”

    徐氏虽吩咐三房下人勿要声张此事,不过这等大喜事,却是不能瞒着一家之主大老爷,也不能瞒着三太太娘家那边。

    三太太多年无子,对于亲家太爷、亲家老太太来说,亦是心病。

    没等到大老爷落衙回来,就有跟着大老爷身边的长随回来报喜。

    吏部公文下来,大老爷升了刑部尚书,被宫里传召,进宫面圣去了。

    虽说之前已经得了些风声,晓得丈夫多半是这个位置,可吏部公文一日没下来,就保不齐有变动

    直到现下,方算尘埃落定。

    一日之内,双喜临门。

    三太太有喜的事情,因月份浅,三房上下也不敢拿来说嘴。除了大太太身边的人与沈瑞、沈珏,其他人还不知晓。

    大老爷升官这事,却是没什么忌讳处。

    随着徐氏吩咐管家阖府放赏,沈宅上下人等都晓得大老爷已经升任刑部尚书。

    即便是奴婢下人,也与有荣焉。

    这仁寿坊里,住了多是官宦人家,不乏高门。沈家虽是侍郎门第,可有时却也不得不低人一头。

    如今随着大老爷升为刑部尚书,沈家门第也从侍郎宅邸变成尚书宅邸,在京城里也算是能数得上的人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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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 春风得意(二)

      三房素来张扬,湖大太太又是不让人的,同族中各房头的关系并不好。<-》

    大家即便说着二房过嗣的闲话,也不过感慨两声,偏她上来就往沈瑞身上扯,一口一个“不孝”,连带着之前说话的人,在郭氏面前都有些惴惴。

    谁不晓得湖大太太这是得了红眼病,是让他们家将秀才九哥都推上去,可二房就是没看上。

    眼见郭氏要追根问底,大家巴不得湖大太太吃瘪,都等着看热闹,竟是无人开口为她解围。

    湖大太太没法子,立时起身道:“得罪起步还躲不起?竟是连话都说不得,这喜酒吃不起了……”说罢,起身就要走。

    郭氏也不拦她,道:“湖大婶子随意,左右有玲哥在,我只需问他说话

    这会儿功夫,沈玲已经随着郝妈妈进来了。

    湖大太太方才不过是信口开河,哪里能禁得起“对峙”,不过又不肯在众族妯娌面前服软,就又坐回来,看着沈玲道:“二哥,是不是你跟我说的,瑞哥很是愿意过继到四房?”

    一边说着,她一边猛给沈玲打眼色,想要让他认下来。

    郭氏看着湖大太太,眼睛里能冒出火来。

    湖大太太当众这么问,其心可居。

    不管沈玲回答“是”,还是“否”,对沈瑞来说都不是好事。要是沈瑞乐意过继,有薄情冷心之嫌;要是沈瑞不乐意过继,传到二房长辈耳朵里,也容易生嫌隙。

    沈玲闻言,却是满脸惊愕,似乎难以置信地看着湖大太太。

    湖大太太见他没应声,使劲皱眉道:“怎么?昨日我放心不下九哥,叫你去问京中事,你不就是这样说的?难道是你拿话糊弄我不成?还是你眼红瑞哥得了好处,造谣生事?”

    郭氏在旁,不由皱眉。

    这湖大太太倒是能给人扣帽子,要是沈玲不认下,这就是要斥责沈玲居心叵测、搬弄口舌。

    沈玲自然也晓得这点,立时双膝一弯,跪倒在地,苍白着脸道:“侄儿昨日确实见过大伯娘,可大伯娘许是记错了……侄儿在京中布庄当差,与众族兄弟只在年节时见了一面,同瑞哥都不曾单独说过话,委实不晓得瑞哥到底乐意不乐意……”

    他心中已将将湖大太太咒骂不停,自己这位大伯母还真是损人不利己,这会儿招摇生事,三房能得什么好处?现下还要将黑锅推给他。

    不管沈瑞对于过嗣之事乐意不乐意,这话从三房嘴里出来,就没有几个会相信。

    这黑锅岂是好背的?

    一下子就得罪二房、四房与五房,即便他用上十年的功夫,能通过科举晋身,前途也谈不上了。

    更不要说,除了得罪人,这种搬弄口舌的事情也为人所鄙。

    “你”湖大太太见向来的机灵的侄子,竟变得笨起来,气了个半死。

    郭氏看着跪在地上的沈玲,有些不忍,只是皱眉没有再说什么。

    旁人却是没什么顾忌,早有人嗤笑出声:“原来是湖大嫂子错了,老话说的好,病从口入,祸从口出。湖大嫂子以后还是长长记性的好”

    湖大太太又气又臊,哪里还呆得住,恶狠狠地瞪了沈玲一眼,气呼呼地往外走。

    走到花厅门口,正好与宗房大太太对了个正着。

    宗房大太太只是看着湖大太太,淡淡道:“新娘子花轿就要出发了,婶子这是往哪儿去啊?”

    湖大太太想到沈珠所做之事,自己已经心虚上了,气势一下弱了下来,强笑道:“我身子有些不舒坦,就先家去了……”说罢,也不待宗房大太太反应,立时落荒而逃。

    宗房望着湖大太太的背影,眼中冰寒一片。

    昨日二房二老爷到了宗房,就对宗房太爷与宗房大老爷致歉。沈珏在京受伤,固然有沈珠偏执狠毒的缘故,可二房长辈也没有尽到看顾之责。

    之前沈械寄过家书回来,因怕长辈们担心,对于此事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族长太爷与宗房大老爷晓得,宗房大太太这里却是不知道的。

    等听了沈洲讲了原委,晓得沈珏伤在脸上,将养了旬月方好,宗房大太太心里立时跟油煎似的。

    在她心中,已经将三房恨上。

    上梁不正下梁歪,沈珠小小年纪,就能犯下如此恶性,都是长辈们“言传身教”的缘故。

    等到进了花厅,看到依旧跪在地上的沈玲,宗房大太太有些慈爱地说道:“好生生的怎跪着?还不快起来?天气虽暖喝了,地上却有凉气。”

    沈玲惶惶不安地起身,脸上露出几分懊恼,小声道:“好像是侄儿说错话,惹得大伯娘恼了……”

    宗房大太太轻笑道:“她一个做长辈的,有什么好与小辈计较的,莫要再苦着脸。你二哥昨日还赞你来着,你也莫要见外不登门。”

    听了宗房大太太的话,沈玲不由纳罕。

    以宗房与三房的关系,维持面子情已经不错,怎么这大太太还有示好的意思?

    不过他面上面点不显,只带了几分小心与几分感激道:“只要二哥不嫌我闹,我过两日就去寻二哥吃酒……”

    沈没有举业,随着宗房大老爷打理家中庶务,之前倒是与沈玲也有过往来。

    这里都是族中女眷,即便多是沈玲的长辈,可也有不少嫂子弟妹。沈玲弱冠之年,又不是孩子,自然不好多留,与宗房大太太说完话,就告辞往前院去了。

    依旧是郝妈妈送出来,眼见四下无人,沈玲带了几分感激,低声道:“谢谢妈妈提点,过了这两日,我再好好答谢妈妈……”

    沈玲荷包里就有散碎银子,可是他却没有拿出来打赏。

    他原以为郝妈妈既然从京中回来,没有留在沈瑞身边继续服侍,是不得沈瑞的心,被“发配”回来的,可瞧着郝妈妈方才与郭氏的熟稔,又觉得不像。

    沈瑞是谁?

    过去或许只是四房一个丧母嫡子,上面有个出色的庶兄压着,又不得家中长辈所喜,全靠着亡母的余荫活着;以后的沈瑞,却是侍郎府大公子,二房未来的当家人。

    即便沈珏是族长亲孙、宗子幼子,入嗣二房后,身份地位上也要低沈瑞一

    更不要说沈瑞一边连着玉子辈第一人状元沈理,一边与五房几兄妹如同手足。

    地位有了,人脉有了。

    现下还看不出什么,可是十年后、二十年后,沈瑞在族兄弟中就会走到头里。

    沈玲早有心结交,却是苦于寻不到机会。

    又有沈珠伤了沈珏之事在前,沈瑞即同沈珏交好,能待见三房的人才怪。

    如今通过郝妈妈,说不得却是一条路。

    沈玲虽不是四房的,又是庶出身份,可到底是沈家的少爷,这般客客气气同自己说话,脸上的感激又是实心实意,郝妈妈只觉得心里熨帖,脸上直放光,倒是没有将沈玲的话当真,只当成是客气话,摆摆手道:“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玲少爷无需放在心上……”

    天色渐暗,各处屋子已经掌灯,四房里里外外灯火通明。

    沈举人最是爱面子,即便这几年吝啬,可在续娶这样的大事上,却是舍得花银子。在他看来,即便排场摆出来,可也能接到随礼,还是不吃亏。

    席面已经摆上,女眷这里也开始入席,迎亲的花轿出了四房。

    等到大家用的差不多,花轿也抬回。

    后院男宾止步,女眷却是能入洞房去看新娘子。

    年轻的媳妇子,乐的看热闹,对于这个年轻的族伯娘(族婶子)也有些好奇。

    不管她本生那一房境况如何,既入了贺家宗房,就是贺家宗房的女儿。昨日嫁妆摆出来,可看出是贺家女的做派。虽说那些嫁妆比不得宗房大太太当年,可也比寻常人家丰厚许多。

    上了年岁的这些水字辈妯娌,看着水嫩嫩地新娘子,心情却是复杂的多。

    宗房大太太摸了摸鬓角,心中直发苦,同年轻貌美的小娘子相比,旧人哪里比得上?

    怪不得宗房大老爷当年见了小贺氏就念念不忘,怕是在他心中,说不得是盼着自己当年死了的。

    对女子来说,丧夫如天塌地陷一般,恨不得能随了去了;对男人来说,中年丧了老妻,再续娶一青年美貌的妻子说不得是人生一大乐事。

    郭氏的神色则淡了下来,这屋子是四房正房,当年孙氏的住处,如今却半点不见旧日模样。

    虽晓得孙氏死在前头,即便没有贺五娘,也会有其他人进门,可郭氏还是忍不住迁怒到眼前这小娘子身上。

    女眷们打量着贺五娘,贺五娘面带腼腆,却是在观察着众人。

    旁人还好,宗房大太太这位族姐她是认识的;五房鸿大太太,她也格外多看了一眼。

    宗房大太太带着郭氏来四房,提前分了孙氏嫁妆之事,贺二太太并不曾瞒着贺五娘。

    贺二太太是这样说道:“嫁过去,一定要直起腰板来,莫要畏畏缩缩的小家子气……孙氏那里就能留下金子不成,还防着这个那个的?咱们贺家的闺女,自有嫁妆傍身,哪里会稀罕旁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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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 春风得意(三)

      贺五娘只是旁支庶房之女,家里生计又寻常。或许对于其他小娘子来说,给一个年近半百的老头子做填房,定会不情不愿,可是贺五娘是个极识时务的女子。

    寻个年轻后生做丈夫,除非低嫁,否则想要寻门当户对的亲事,娘家就要耗尽心力地为她预备嫁妆。以她们那一支的穷困,要是真能预备出符合身份的嫁妆,她也不会直到及笄亲事都没有定下。

    至于那些掏不起聘财、指望白得个媳妇的穷小子,她爹娘也不敢让她嫁。

    旁枝族姊妹中,也有嫁妆寒薄,嫁到小门小户的,结果服侍一家老小,过得连仆妇都不如。

    要是日子一直穷酸还罢,要是做牛做马、费心巴力地讲夫君供出秀才、举人来,那更是难以落好。

    越是读书人越是爱脸面,让他承认自己曾吃过软饭,跟要了他半条命似的。自是端起老爷的谱来,爱妾美婢的养着,将原配发妻当成管家婆子使唤。

    宗房要收她做养女之前,贺二老爷亲自问过贺五娘,说得清楚,要是贺五娘觉得这门亲事不妥当,那提议就此作罢。

    贺五娘将沈家四房的情况打听了一遍,就亲自点了头。

    沈家四房是松江大族沈族嫡支之一,沈举人又是自己考的举人功名,即便有两个儿子在,那又有什么?只要她做了继母,分了辈分尊卑,大家客客气气的就是了。

    有贺家宗房后后头,她并非无根浮萍,不必担心丈夫没了受继子凌虐。

    要是有幸得个一儿半女,就是她的福分到了;即便没有儿子,有继子在,也有人养老送终。

    至于张老安人,当年因张家骗卖孙氏嫁妆,灰头土脸多年,应不会也不敢重蹈覆辙。再说自己不是没了娘家人的孙氏,也不会忍气吞声、任由婆母拿捏

    贺五娘晓得自己嫁过来,只要侍候好丈夫就行,当个掌家太太,以后能帮娘家就帮一把。至于族姐妯娌,都是隔着房头的,谁还能管道她头上?

    因此,她即便察觉出宗房大太太的敌意与郭氏的不喜,却只当不知晓,依旧做腼腆状。在满族女眷跟前,做了规规矩矩的新娘子,那那些善意的、恶意的话,都当成是好话,笑嘻嘻地听了。

    等到宾客散去,沈举人进了洞房。

    贺五娘即便之前看过“避火图”,可到底是深闺里养大的小娘子,浑身青涩。哪里禁得住沈举人的撩拨,早已化作一滩春水。

    沈举人得了小娇妻,莫名地想到张四姐。

    即便一个大胆放荡,一个腼腆羞涩,可少女娇嫩的身子却是同样使得人兴致盎然。

    一个存心乞怜,一个有心收服,老夫少妻,被翻红浪,鱼水尽欢。

    等到次日一早,沈举人望向贺五娘的目光已是带了柔和,贺五娘望向沈举人的目光也带了娇羞。

    沈举人这几年早已在脂粉阵仗里见识过,晓得想要收服一个女子,除了床榻之上,出手也不能小气。

    贺家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送了个养女过来,他都打定主意,要让贺家“赔了夫人又折兵”。

    因此,等到婢子们给贺氏梳头时,沈举人已经取了一个锦盒,打了开来,里面是一支掐丝嵌宝的金步摇,亲自给贺氏插戴上。

    贺氏满脸绯红,可眼中的欢喜却直溢出来,软绵绵道:“老爷……”

    沈举人隐下得意,看着贺氏满脸满眼的崇敬,觉得直到如今才有了夫唱妇随的快活。

    等到张老安人收拾齐当,沈瑾也到张老安人处等着认亲时,就见沈举人带了新妇过来。

    张老安人虽不喜贺家人,可也晓得如今这个家里儿子当家,自己犯不着给自己找气受,就接了贺氏的茶,不冷不热地教训丨两句,就放了一副金镯子在托盘上。

    沈举人见状,眉头不由皱了皱。

    那金镯子样式寻常,分量也不重,这见面礼也太应付。要是传到贺家,丢的也是四房与他的脸。

    等贺氏敬完婆婆茶,就轮到沈瑾上前见礼。

    看着比年岁还大的继子,贺氏也是悬着心,生怕他会想法子刁难自己。

    沈瑾却没有多事的模样,恭恭敬敬地见了礼,口称“太太”,贺氏也回了声“大哥”,讲准备好的文房四宝奉上,算是给了见面礼。

    四房现下拢共就这几口人,并无近支堂亲,这“认亲”就算完了。

    贺氏暗暗庆幸不已,人丁单薄有人丁单薄的好处,不用应付那么多事。只是她是继室,按理还需到原配灵位前奉茶,怎么无人提及此事o

    贺氏不免有些犹豫,怕这其中有忌讳,自己贸然提了,引得婆婆与丈夫不喜;可自己要是不提的话,传到外头被人当成是不知规矩岂不冤枉?自己刚进门,可不好落下这个把柄。

    更不要说前面的孙氏虽没娘家人,名下却有沈瑾这个四房长子在,还有个过继到二房做小宗宗子的亲生子,外头受过孙氏恩惠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

    自己这个腰,是无论如何也要弯的。

    沈瑾在旁,也觉得不对。

    眼见张老安人闭目养神的模样,沈举人也耷拉着脸,新太太则是面露忐忑,沈瑾只能硬着头皮道∶“老爷,是不是该去祠堂了……”

    四房家祠就设在老安人院子东边,沈举人拧着眉毛,看了张老安人,便起身道:“去那边吧……”

    沈举人倒是没想过要省下这一道程序,毕竟家祠那里供奉的灵主除了孙氏,还有四房历代祖先。贺氏新妇进门,总要去给祖宗磕头。

    只是他心情有些复杂,即便晓得那不过是木头牌子,可还是有些不敢去见孙氏灵主。

    倒不是为续娶之事心虚,世间男子有几个能像他这样,妻子过了三周年才提续娶的?能守一年的都要被赞成仁义,有的除了热孝新妇就进门了。

    他是因沈瑞出继之事,有心不敢见孙氏牌位……

    京城,沈宅。

    人逢喜事精神爽,大老爷心情甚好。

    顺利通过廷推,又被圣人圈点为刑部尚书,前程总算有了着落。他才五十来岁,在仕途上还能有十好几年,未曾没有更进一步的余地。

    这个喜虽喜,到底是早有准备,也是意料之中。

    三太太有妊,则是意外之喜。

    要是有幸生了男孩,那是三房血脉未绝;即便生了女孩,对于三老爷、三太太也是慰籍。

    一个家中,最忌惮人丁凋零。

    有了添丁进口之事,平添多少鲜活。

    不过欢喜归欢喜,大老爷不忘三老爷的身体状况,少不得私下跟徐氏念叨了再念叨,请她一定要多安排人手,好生看顾三太太。

    原先没有指望还罢,如今有了指望,要是再有闪失,怕是三老爷就要受不住。

    徐氏担心的也是这点,昨日就打发去接了三太太的乳母进府。

    三太太三十好几才怀上这一胎,昨日醒来后就患得患失,连起身都不敢起身,正需要人从旁多劝解宽慰。

    “要是这一胎是男丁就好了……”大老爷叹气道∶“以后瑞哥也能轻省些,三弟、弟妹他们也能多了盼头……”

    “老爷莫要得陇望蜀,不管是男是女,三叔三婶也只有欢喜的。难道给老爷添个嫡亲侄女,老爷就嫌弃了?”徐氏看着丈夫,道。

    大老爷摇头道:“你晓得我不是那个意思……”

    徐氏正色道∶“不管老爷作何想,这话却是不好再说。且不说传到三婶眼中,孕妇难免心思更重;就是下人们,如今也有人看着风向,想东想西。”

    大老爷闻言,不由黑了脸道:“有人慢待瑞哥、珏哥了?”

    “倒是无人敢慢待,不过昨天周妈妈碰到两个嚼舌头的,我已经罚了……可瑞哥、珏哥两个并未正式入嗣,那边三婶有了骨血,别说是府中下人,就是传到京中各房族侄那里,也难保不会有人多想。要不然咱们这里,先改了口?”徐氏面带沉重道。

    即便三太太有了身孕,可他们也没有想过改变主意。

    过继之事,不是儿戏,哪里能说变就变?

    且不说胎儿没落地不知是男是女,即便是男婴,等到养成还得十几年。

    更让人不放心的是,三老爷身子骨如此病弱,这孩子将来到底能不能像寻常孩子似的康健还两说。

    只是这股歪风邪气得刹住,否则传来传去走了味道,二房说不得里外不是

    大老爷想了想,却没有赞成妻子的主意,名不正则言不顺。

    过继嗣子毕竟是大事,二老爷如今不在京中,沈珏那里总不能直接越过嗣父,先认嗣母。

    就是沈珏这里,没等到四房沈举人点头,直接叫他改口也是强人所难。

    “家中就这几口人,还有人不安生,太太莫要心慈手软,不拘背后的主人是哪个,该撵就撵了去”大老爷面带几分厌恶道。

    他是最晓得妻子的,最是规矩不过,家中下人也多服帖,有几个规矩松散的都是二太太早年带进来的陪嫁。

    那些人虽是后入沈家,可因沈家有三老太太留下的陪房下人,也是出自乔家,两下里黏糊上,没少给徐氏添乱。

    徐氏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将老人全部“恩典”出去,那些人才消停下来

    后来随着沈珞出生,三房就这一根独苗,乔家那些陪房也渐渐抖起来。

    徐氏看在沈珞面上,反而不好与之计较,不过都安排了闲散差事,眼不见心不烦。

    没想到事到如今,这些人又要生事。

    大老爷对于二太太这个弟妹,容忍度已经到了极限。

    当年知晓二老爷有婚约,她还与二老爷私自相授,才使得孙敏远嫁,引得三太爷与孙太爷抱憾终身。

    刚回老宅时尚且安分,等有子傍身而长嫂无出时,二太太就开始各种小算计,对于长嫂也没有之前恭敬。

    大老爷早就看在眼中,不是不想发作,都被徐氏劝下。到底是看在弟弟与侄子的脸面上,才不与她计较。不过对于沈珞的教育,大老爷可是上了心,生怕他被乔氏给带歪,丝毫不让二太太沾手。

    等到沈珞故去,二老爷、二太太痛不欲生,大老爷又何曾好过?

    偏生二太太还闹了一出又一出,大老爷连再次分开住的念头都起了,不过是看二老爷可怜,到底没忍心开口。

    “以后既要在一处住着,规矩总要竖起来。说到底,还是你我早年没有尽到兄嫂之职,不曾好生提点她。”大老爷想起故去的沈珞,心头酸涩不已,叹气道。

    他们这些年对二太太的纵容,固然有看在二老爷与沈珞面上的缘故,归根结底还是不喜乔氏,不乐意去费心教导。

    他们也不是圣人,怎么能心中无怨?

    孙太爷死的太惨,三太爷抱憾而终的时候还不到花甲之年,二老爷与二太太又是始作俑者。

    眼见着二太太身为人妻、人母,依旧立不起来,每日里伤春怀秋、迎风流泪,只顾着痴缠丈夫,里里外外需要二老爷自己操心,他们作为兄嫂的虽有时也心疼下二老爷,可更多的是觉得二老爷自作自受。

    当年徐氏乐意手把手地教导孙氏,可换成是二太太,她可没有那份热心。

    二太太将家事都托了身边乳母、陪房,一心做不知世事的仙子,也无没心思去学柴米油盐这些。

    徐氏听了丈夫的话,想起往事,不由苦笑。

    人真是偷不得懒,当年省了长嫂的义务,没有去教导二太太;如今三十年过去,大家都老了老了,她还得为这个弟妹操心。

    九如院,正房。

    沈瑞喝着汤,看着满脸气愤的柳芽道:“那个赵妈妈到底说了甚?将你气成这个模样?”

    柳芽已经是红了眼圈,道:“二哥,要不咱们家去吧?”

    沈瑞的脸沉了下来,冬喜在旁着急道:“二哥问你,你就痛快说?莫不是她吃了雄心豹子胆,编排起二哥来?”

    柳芽恨声道:“可不正是说什么侍郎府有了自家血脉,不稀罕外人……还说莫要当自己是尊贵人……”

    冬喜听了,不由大怒:“你平素的厉害都哪里去了?就任由她胡吣?”

    自从昨日三太太诊出喜脉来,沈瑞就晓得有什么东西会不一样,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想到徐氏的为人行事,沈瑞反而不恼了,直接对冬喜道:“去禀告大太太此事,都这话如实学了,就说这赵妈妈既瞧不上咱们这里,请她另外高就……

    沈瑞已经十三岁,徐氏给他安排新居时,也不过是派了一个二等婢子春燕来提点他,并不曾往他这里安排管事妈妈与年长的婢子,就是怕他觉得束缚。

    那个赵妈妈,是管着九如院扫洒的小头目,如今总不会平白说这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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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章 春风得意(五)

    沈珏同沈琴、沈宝都在九如居等着沈瑞的消息。

    等沈瑞回来,听到徐氏已经应允,几个人都有些雀跃。

    沈瑞看了看窗台上沙漏,道:“大家是不是忘了下午还有课?三叔那里可还没请假,这回总不能还让我上去顶缸吧?”

    沈琴拍着胸脯道:“走,咱们去那边,我同三叔说去”

    三老爷那里,舍不得离不开妻子,等到了时间,恋恋不舍地去了学堂。

    三太太见状,心里甜丝丝的,又有些不安,将婢子都打发下去,独留下郭妈妈道:“妈妈,是不是我错了?”

    郭妈妈见她心事重重的模样,忙道:“太太这又是想到哪里去了?有了双身子就是如此,容易胡思乱想,太太且想好的。”

    三太太看着前院的方向,好半响方道:“若是我当年坚持给老爷纳妾,或许老爷膝下早有儿女……妈妈也瞧见了,老爷是盼着自己亲骨肉的……”

    当年的事情,郭妈妈都是尽知。

    三太太嫁过来后,三年无妊,愧疚难安,曾主动提及给三老爷纳良妾繁衍血脉,大太太却是没点头。

    大太太使人请了太医,瞒着三老爷,悄悄给三太太看过,确认她身子骨利利索索,并无宫寒难孕之症,这才劝住了三太太。

    因这不孕症许是在三老爷身上,三太太从此就闭口不提提儿女之事。

    时隔这么多年,她想起当年的事,就有些拿不准:“或许是我儿女福薄,才耽搁了老爷这么多年……”

    “我的好太太,可不敢这样想。老天爷有眼,您与三老爷都是好人,好人有好报,这都是上天的福祉……太太莫要想这些不开心的,仔细小少爷在肚子里也跟着恼了,还是想着欢喜的,让小少爷也跟着欢喜欢喜……”郭妈妈连声安抚道。

    三太太闻言,却是又添了心事:“阖家都盼着,要是生下哥儿还好,要是生下姐儿来,老爷不高兴可怎好?”

    郭妈妈只有耐着性子劝道:“谁说老爷不稀罕闺女?老爷这些年疼玉娘子也不亚于大哥呢……”

    三太太被她的话转移了注意力,念叨道:“自打瑞哥、珏哥他们几个在前院跟着老爷学习,玉姐倒是不好过来了……”

    前院课堂,沈琴按捺住性子,听三老爷讲完一小节课,便一下子蹿了过去:“三叔,三婶那里如何?给侄儿们讲书,会不会耽搁三叔去陪三婶?”

    三老爷白了他一眼:“好好走道都十几的人,没个稳重样即知道三叔我是舍了你们三婶出来的,你听课就用功些。说吧,到底什么事?让你跟着了尾巴似的坐不住”

    沈琴“嘿嘿”两声道:“三叔,这不是昨日大伯娘本要带了瑞哥出城祭扫么……后来三婶不舒服,大伯娘就没出门,安排瑞哥明日出城……我们几个族兄弟想着,那位既是瑞哥的长辈,也是我们的长辈,总不能让瑞哥一个人出去祭扫,就想要跟三叔告两日假,陪着瑞哥一起过去。”

    三老爷开始还笑着听着,到了最后,面上却带了几分郑重。

    “是了,后日就是三月二十五,孙太爷生祭。你大伯娘这回不去?”三老爷看着沈瑞道。

    沈瑞道:“伯娘说不去了,她在家里给外祖上香……”

    说到这里,沈瑞心力越发觉得怪异。

    大老爷夫妇受二房三太爷遗命,照看孙太爷的坟茔地,勉强还说得过去;可家里还供奉孙太爷的灵位不成?要是如此,怎么没有叫沈瑞这个外孙去灵位前见礼的意思?

    三老爷却是习以为常模样,点头道:“我也当去老爷子跟前敬一炷香……”说到这里,就有些犹豫:“要不明日我带你出城?”

    沈瑞闻言,吓了一跳,忙摆手道:“不用不用,三婶如今正是需要人陪着的时候,三叔您还是在家里陪三婶就好……”

    三老爷却不是心血来潮,而是真心感激孙太爷。

    对于幼年之事,他隐隐约约也记得些。

    孙太爷的年纪比自家老爹大十来岁,那个时候已经是年过花甲,却是真心疼爱自家兄弟几个。对于他的这个最小的侄子,更是常抱到膝上。

    还有跟在大太太身后的孙敏,三老爷也记得。毕竟孙敏离开的时候,他已经五、六岁,记事的年纪。

    等到孙太爷去世时,三老爷已经十来岁,跟着大哥、大嫂一起给孙太爷守灵。因这个,他还小病了一场。

    当时只晓得孙家太爷曾对自家太爷有过救命之恩,也隐隐约约地晓得自家二哥、二嫂被撵出去的原因,只是没想到孙家对沈家二房的照拂并不随着孙太爷的故去而终止,自己这条小命也是靠着孙家的银子来撑着的。

    三老爷心中除了感激,就只剩下羞愧。

    孙太爷待他们同子侄,可他们并没有视孙太爷唯一的骨血为姊妹。若不是大太太提起,三老爷早就忘了孙敏是哪一个。

    想到这里,三老爷看向沈瑞的目光越发柔和:“行了,这回我不随你们去就是……等你二伯回来,正式大祭时,我再去孙太爷墓前磕头……”

    话收到这里,三老爷也忘了他们“先斩后奏”之事,只嘱咐道:“你们几个小子出门,可不许淘气……要是让人操心的话,以后的旬假就不要想了……

    沈瑞等人都是老老实实地应了。

    一夜无话,等到次日,沈瑞、沈珏等人到大太太告别,由周妈妈领着到前院时,却是不由惊呆了。

    除了五辆马车之外,前面还有沈宅二管家关福与十三、四个牵马男仆。

    而跟着四子过去服侍的,除了周妈妈与另外三位妈妈之外,还有四个十三、四的婢子。

    再加上沈家四子与各自的长随、小厮,这一行人就是三十多人。

    沈琴、沈宝见状,觉得太劳师动众,不免迟疑,都目视沈瑞,等着他拿主

    沈瑞却什么也没有说,跟关福见了礼,就按照周妈妈的安排,同沈珏上了其中一辆马车。

    沈珏反应过来不对头来:“这出去祭扫又不是见不得人事,前两天大婶子为何用进香做幌子?”

    沈瑞摇摇头:“谁晓得,昨儿我想问来着,不过瞧着大伯娘没有要说的意思,就没开口……”

    沈珏撩开窗帘,看了看后边一车祭品,不解道:“之前需打幌子,如今怎么就不需了?”

    沈瑞依旧摇头:“我也想不到,要不珏哥帮我想想……”

    其实尽管徐氏没有说,可沈瑞从她的行迹中也猜测出来些。

    徐氏此举,定是要瞒着沈宅里的哪个,前几日才打算用进香做幌子带沈瑞出城。

    沈宅如今就五位长辈在,大老爷不用说,与徐氏夫妻一体;三老爷、三太太向来不管外头事,对沈瑞只有友善亲近;就剩下一个,压根就不用猜了。

    那一位是与孙家有仇呢,还是与孙氏有仇呢?

    沈瑞摸着下巴正寻思着,沈珏已经讶然道:“难道是为了瞒着二婶子不成

    显然,他也想到此处了。

    “二婶子年纪与源大婶子相仿,不会闺中小姊妹翻脸,早年有什么恩怨吧?”沈珏生出八卦之心。

    “多大的恩怨?要记三十年?”沈瑞皱眉道。

    他不喜欢这种遮遮掩掩的感觉,要是徐氏、大老爷觉得他的存在会引起二太太的强烈反应,影响家和万事兴,就不该强接了他进京。

    沈珏在旁摇头晃脑道:“天下大仇,摸过去夺妻之恨、杀父之仇……二婶子看着娇气得很,源大婶子又是良善人,让这两人拿刀子那是笑话……那剩下的,两个女子也无妻可夺……”

    说到这里,沈珏一下子愣住。

    接下来那句,说出来就不恭敬了。

    并非没有这种可能,二老爷的年岁只比孙氏年长一岁。

    沈瑞在旁,也傻眼了。

    这几个月,他都在琢磨孙家与沈家除了恩,还可能会有什么怨,却从没有往联姻上想。

    毕竟二房三太爷当年已经做到大九卿之位,孙家只是商贾之家。即便与二房关系再好,两家门第差的也太远,在世人眼中是门不当户不对。

    可是想想三太爷行事,就不是顾及世俗眼光的,自己思路反而被条条框框束缚了。

    如此一来,孙氏远嫁,又绝口不提二房,似乎也就说得通了。

    徐氏还不晓得,她之前一个进香的借口,就使得沈瑞、沈珏两个猜测到多年前的往事上,而且还猜了个**不离十。

    她正吩咐人将前院的事情瞒着二房那头。

    听说二太太昨日去了三房,又送了人参、燕窝等,徐氏并不觉得奇怪。

    或许二太太早年曾傲过,可为人妇多年,满身傲气也收敛的差不多。

    能主动到她这里请罪,又去何家给何太太赔不是,不管二太太是真心实意,还是做给二老爷看,毕竟肯做了。

    同三老爷、三太太那里,二太太虽从没有诉之与口,可这些年因嫡庶之别,对于三房向来疏离。

    三老爷虽记在嫡母名下,可能瞒得住旁人,却瞒不住三老太太的娘家乔家

    如今,二太太肯主动交好三房,徐氏只有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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