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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望族【作者:雁九】(10月29日更新至“第四百六十三章 回肠九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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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九十七章 慈母之心(三)

  

  听了红云的话,徐氏并没有叫春鹦进来。

  “糊涂二太太是三哥的母亲,叫三哥过去,不管是训丨斥还是其他都名正言顺,哪里轮得着她一个婢子瞎操心?”徐氏皱眉道。

  沈珏身边的婢子养娘,本当乔氏安排,不过去年乔氏精神不足,不爱操心,二老爷就全托付给徐氏。

  徐氏就在家中二等婢子中挑了两人送过去服侍,其中一个就是今日来的春鹦,另外一个叫春鹤。

  为了避嫌,这两个婢子虽是家生子,可都不是正院服侍的。

  春鹦自作主张私下过来说这些,已经是犯了忌讳。

  徐氏虽是沈宅内主母,却没有拦着乔氏训丨子的道理。

  同之前的视若不见相比,徐氏宁愿乔氏待沈珏管的严厉些。本就不是亲生骨肉,要是不闻不问,只会两下里更疏离,哪里一家人相处的长久之道?

  乔氏中年丧子,夫妻离心,要是能唯一的嗣子也疏远了,那晚景也可怜。

  因此,对于乔氏愿意主动走出这一步,徐氏还是乐观其成的。

  “三哥的事不要往这边报,这次念在她是初犯,罚她一个月月钱,再有下回就不用在三哥身边服侍了……”徐氏淡淡地说道。

  红云应了一声,又挑了帘子出去。

  春鹦站在厢房门口正等着,见红云出来,忙迎上前,低声道:“姐姐,太太怎么说?”

  红云被冷风激的张不开嘴,进了厢房才将徐氏的话说了。

  春鹦听得白了脸。

  春鹦家与红云家都是沈家世仆,两家虽不是亲戚,可因都在一处排房住着,两人也相熟。

  红云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她的额头道:“你也太实诚,就算担心三哥,也不该大喇喇地跑到这边来,作何不去九如居?三哥即便遇到难处,也当是二哥出面说话,哪里轮得着你来出头?还是你觉得如今在三哥跟前有了体面,可以一句话就劳动了太太?”

  春鹦羞愧道:“我一着急,没想那么多……”

  这会后悔也晚了,徐氏既发话罚了她,不许她“操心”,小长房也无心插手小二房家务,她哪里还敢再自作主张去寻沈瑞?

  红云在她脸上掐着一把,笑道:“别苦着脸了,或许你真是瞎着急,说不得这会儿三哥已经回去了……”

  春鹦点头道:“嗯,借姐姐吉言,我这就回去……”走到门口,又回头,满脸纠结道:“姐姐,要是三哥还没回来怎么办?”

  红云看了看外头天色道:“戌初(晚上七点)都过了,又不是白日里,二太太不会留三哥多久……”

  春鹦听了,觉得确实是这个道理,心里也就安了几分,倒是有些不好意思道:“是我大惊小怪,倒是劳烦姐姐跟着费心……”

  红云抿嘴一笑,低声道:“你这尽心尽力的,可是心里有了长长久久的打算?”

  春鹦霞飞双额,道:“姐姐变坏了,尽打趣人……”说罢,扭身走了。/biX IAge/

  看着春鹦的背影,红云有些怔忪。

  她不过是开口探问一句,可春鹦却全无遮掩的意思,这是得了三哥的应诺,还是这妮子自觉情分够了?

  当初徐氏为了怕婢子不安分引得少爷们淘气,挑的都是性子老实本分、相貌中平的婢子,不只九如院的春燕如此,沈珏身边的春鹦与春鹤也如此。

  这才一年多的功夫,春鹦这样老实的孩子都有了自己的打算,是心生贪念,还是三哥多情?

  想着沈珏平素嘴甜人活络,同沈瑞两种性子,红云倒是有些看不准了。

  春鹦急匆匆回了西北院,要进屋子时还带了几分忐忑,她自作主张去求太太,会不会引得三哥不快?

  不过待进了屋子,看到沈珏不在,春鹦心里就沉甸甸的。

  春鹤手中拿了针线,面上也带了担忧,见春鹦回来,忙起身道:“太太怎么说?可打发人去看三哥?”

  春鹦叹气道:“太太没见我,只说二太太教子是正经事,无需我们操心。还嫌我不懂规矩,罚了一个月月钱……”

  “怎会这样?”春鹤睁目结舌道。

  春鹦忧心忡忡道:“三哥到底是二太太的儿子,不是太太的儿子,太太也确实不好插手,是我先前糊涂了……这去了足有小半个时辰了,许是快回来,要不我提着灯笼过去迎迎?”

  春鹤晓得春鹦对三哥上心,便也不与她争抢,只叫她披件厚袄子,不要去接人再将自己冻着了。

  春鹦提着灯笼,又往西南院去。

  走到西南院门口,春鹦脚步就慢了下来。

  身为婢子,没有主人传召,她也不敢随意闯进去,就在西院门口外候着。

  她一边寻背风的地方站了,一边提起耳朵听院子里的东西,盼着沈珏早点出来。

  可因风雪的缘故,除了呼啸的北风,其他什么声音也听不见。

  她又不敢往门口凑,怕被里面的人看见,只能于着急。

  等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春鹦觉得手脚都被动麻了,就忍不住放下手中灯笼,蹑手蹑脚地走到院子门口。

  院门虚掩着,并没有关。

  春鹦凑了过去,偷过门缝往里探看,不过因阴天浮云遮了星月,天色十分幽暗,即便地上有积雪,可因漫天风雪的缘故,什么也看不真切。

  春鹦哆哆嗦嗦地回到角落里,提了灯笼在手,挣扎了半天,还是回了北院

  因身上带了寒气,春鹦进了屋子就猛打了两个喷嚏。

  春鹤见她头上衣服上都是积雪,忙取了鸡毛掸子给她弹雪。

  “三哥怎么还没回来?”春鹤道。

  春鹦又打了两个喷嚏,方道:“许是二太太留着三哥说话,要只是训丨斥三哥,也不用这么长功夫……”

  春鹤点头道:“多半是如此,要不三哥早该回来了……”

  西院廊下,沈珏跪在地上,身上已经覆盖了一层积雪。

  寒风刺骨,吹得他脸都木了。

  可沈珏却是莫名地想笑。

  “饥寒交迫”,他竟然在这个时候想起这个词来。

  活了十四年,过了十四年锦衣玉食的富足日子,今日算不算长了见识?

  中午因吃酒的缘故,压根就没动几筷子菜;晚饭时则因没胃口,他只吃了几口豆腐汤,如今倒是饥肠辘辘。

  他氅衣里头是屋里穿的薄夹衣,走路的时候并不觉得冷,可在外头待了这许久,就觉得从里到外都冻透了,感觉不到半点暖和气。

  尤其是头上,即便有氅衣的连帽遮着,可到底不严密,未于的头发都硬邦邦地结了冰的,头皮都冻得僵住了似的。

  浑身发冷,肚子里又空着,沈珏感觉十分难熬。膝盖与地面之间虽隔着皮毛氅衣,可因跪的久了,只觉得寒气从膝盖一直往上蹿。

  是他自作自受,谁让他忘了自己嗣子身份,压根就没想起乔家来?

  这样的过错就算是在松江本家时,老太爷知晓后也会罚他。不过老太爷的处罚法子与二太太的不同,就算是舍得罚他跪,也多半是去跪祠堂,沈珏苦中作乐地想着。

  九如院中,上房。

  沈瑞撂下笔,揉了揉手腕,走到窗前。

  灯火噼里啪啦乱爆,春燕听了,忙寻了一把剪刀,上前取了灯罩,将灯火剪了。

  沈瑞神色有些沉重,沈沧落衙回来随后又匆匆离家的消息他是晓得的。对于沈沧的去向,也猜到多半是杨家。

  这样让沈沧与徐氏担惊受怕,是不是他太过分了?

  可是不管是徐氏还是沈沧,在他面前都是一句责怪都没有。

  想到这里,听着外头呼啸的风声,沈瑞坐不住了。

  他拿起挂着的大毛披风,在身上穿了,又抱了一挂蓑衣就出了九如居。

  等到了前院一问,沈沧确实是天黑前乘马车离的家门。

  沈沧去了这么久,这是杨家留饭了?

  沈瑞不知该安心还是不安心,就没有回九如居,而是在门房等着。

  过了约莫有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外头有人扣大门。

  沈家的马车回来了,沈瑞随着门房出去,上前几步亲自扶了沈沧下马车。

  沈沧神色还好,见了沈瑞过来,还颇有欣慰道:“你这孩子,这么大的雪怎么还出来?”

  沈瑞取了蓑衣展开,给沈沧披挂上,方带了歉意道:“是不是儿子今日处事不当,为父亲父母添麻烦了?”

  沈沧挑了挑眉道:“瑞哥觉得自己哪儿错了?”

  “不该请不知底细的朋友来家耍……”沈瑞道。

  至于没拦着沈珏吃酒,沈瑞心里虽也明白这事不妥当,可是就不好当着沈沧说了,否则就要牵扯到沈珏身上。

  外面漫天雪飞,父子二人转过影壁,相伴往内宅而行。

  “莫要想太多,不管有什么事,还有我与你母亲呢……”沈沧道。

  北风渐渐小了,雪花已经簌簌落下。

  夜晚静寂,远远地传来梆子声,已经是二更天。

  将沈沧送到正院门口,还没等沈沧进去,就听到西南传来一阵喧嚣声。

  父子两个齐齐住了脚步,往西南眺望。

  西南处,正是小二房的院子。

  沈沧听着这声音不对,忙对沈瑞道:“赶快去看看,那边怎么了?”说罢,匆匆进了院子,去寻徐氏。

  “夫人,二房那边动静不对,快打发人去二房看看,是不是乔氏有什么不好?”沈沧道。

  他是大伯子,不好直接过去,要不然方才也不会打发沈瑞一个人过去。

  徐氏闻言,吓了一跳,忙道:“还是我过去一趟……”

  沈沧点点头,道:“如此也好,要是乔氏有个不好,也没法跟二弟交代…

  夫妻两个都不喜乔氏,可都不能真的不管乔氏。

  等徐氏出了正院,就见迎面急匆匆奔来一人,见了徐氏,顾不得行礼,带了哭腔道:“太太,快打发人去请大夫,三哥昏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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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九十八章 慈母之心(四)



  来的人是毛妈妈。

  “三哥怎么会晕过去?”徐氏听了毛妈妈的话,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她嘴里问着,脚下却没停。

  “我们太太因三哥今日玩耍,罚三哥跪了一个时辰。”毛妈妈带了哭腔道

  徐氏脚下越发急促,皱眉道:“三哥身子结结实实的,跪一个时辰就晕了

  毛妈妈哽咽道:“是……是罚在院子里跪着……”

  说话的功夫,一行已经到了西院门口,正好与沈瑞对了个正着。

  沈瑞背着昏迷不醒的沈珏,乔氏跟在后边,声音带了焦急,道:“二哥这是要背三哥往哪里去?莫要胡闹,快将三哥扶到屋里去”

  “瑞哥,三哥真是怎么了?”徐氏见状,忙问道。

  沈瑞道:“母亲,珏哥冻着了,是不是该请大夫过来……儿子先背他回他那边,在这边养病也不便宜……”

  徐氏顾不得仔细问,忙吩咐人去请大夫。

  乔氏含泪站在门口,看着徐氏委屈道:“大嫂,我真没想到三哥会挨不住

  徐氏瞪了她一眼,却晓得眼下不是与之计较的时候,忙带了人随沈瑞去西北院。

  春鹦与春鹤听到外头的脚步声,迎了出来,看到一动不动覆在沈瑞背上的沈珏已经傻眼了。

  “准备浴桶再去个人赶紧去大厨房要热水,要快”沈瑞冷着脸吩咐道

  春鹤应了一声,小跑着去了。

  毛妈妈跟在徐氏身后,见沈瑞直接将沈珏背进北屋,迟疑道:“二哥,三哥是冻着了,是不是当用雪好好揉揉手脚?”

  沈瑞直接背着沈珏去了卧房,将他放在炕上。

  “不必,冻伤用温水沐浴更妥当”沈瑞道。

  上辈子他也误以为冻伤后需要用雪揉,后来到了京城,有一年深秋与几个师兄弟郊游,有两个师兄非要爬野长城,与大部队走散了,赶上降温下雪,在野外冻了一晚,一死一伤。

  惨痛的代价,也让沈瑞知记住了一些冻伤后的抢救知识。

  炕上,沈珏双眼紧闭,脸色青白,手脚都冰冷,浑身硬邦邦的。

  徐氏听说沈瑞要热水,怕大厨房那边不足,立时吩咐人去正院的小厨房提热水。

  这两处倒是都没耽搁,没一会儿就有当值的粗使婆子抬了热水过来。

  这会儿功夫,沈沧也得了消息,直接过来这边。

  浴桶里的温水已经兑好,沈瑞就请徐氏回避,父子两个将沈珏剥了个精光,抬到温水中。

  徐氏在外间,已经低声从毛妈妈口中问出详情,又怒又悔,怒的是乔氏如此不慈,这隆冬时节、大雪纷飞的,竟让沈珏跪在外头;悔的是自己不该只想着顾及乔氏颜面,不插手小二房家事,没有早点过去。{bIxiAGe}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徐氏气的浑身直哆嗦。

  这哪里是教子?

  就算沈珏今日白日嬉戏不对,确实犯了错,可也不当这样惩戒。

  沈珏生前也曾有淘气的时候,乔氏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过;如今却是这般硬心肠。

  不是肚子里出来的,这真是不心疼啊。

  想着方才沈瑞小脸紧绷的模样,这沈珏要是没事还罢,要是真有个好歹,沈瑞定要记仇的。

  毛妈妈想着沈珏昏厥不醒、生死不知的模样,眼泪也是止不住。

  沈珏虽不是二老爷与二太太亲生,却是上了族谱的嗣子,以后要支撑小二房门户。如今闹出这么大动静,可怎么跟二老爷交代?

  沈珏在浴桶里泡了有两刻钟,脸上见了红润,原本僵硬的手脚也软了下来

  沈瑞探了探浴桶里的人,见里面水不温乎了,就将沈珏扶了出来,擦拭干净,又放回到炕上。

  用温水泡了后,沈珏手脚还好,可膝盖因跪的久了,依旧是乌青一片。用手摸着,只觉得从里到外一个劲的冒寒气,显然已经是寒气入骨。

  沈沧眉头拧成一团,直咬得后槽牙疼。

  好好的孩子,这是造的什么孽?

  这寒气入体可是大事,沈珏身子还未长成,要是坐下病根,就要受罪一辈子。

  沈家常请的大夫就在同坊,这会儿功夫管家已经请了大夫过来。

  因去的时候,管家就直接说了冻伤,大夫就拿了两瓶外敷的药膏过来。

  等给沈珏把完脉,大夫就开了驱寒清热的方子。

  沈珏身上转暖过来后,开始发起热来。

  沈沧又叫大夫看了沈珏的膝盖,大夫常来沈宅,知晓沈珏身份,只当是受了沈沧的“家法”,不赞成地看了沈沧一眼。

  沈沧心中越发堵得慌,可也不能拉着大夫解释不与自己相于。

  “这膝盖可不单单是冻的,这淤血得揉开,要不然过后要遭罪。”大夫又取了一瓶药酒出来,倒了些在手心中,使劲地沈珏膝盖上揉起来。

  沈珏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呻吟出声,不过因烧得迷迷糊糊的,依旧是闭着眼睛。

  大夫揉了足有一刻钟,屋子里都是浓浓的药酒味。

  “今晚需仔细看着,许是要高热,用热毛巾擦拭,这退热的药三个时辰用一副,三副药下去要是还不退烧,就再使人去接我。”大夫起身擦了手,嘱咐道。

  等大夫走时,已经是三更天,眼见沈沧与徐氏都面带乏色,沈瑞就催沈沧夫妇回去:“明日父亲还要去衙门,赶紧回去歇息,儿子在这里看顾三哥就行;还有母亲也随父亲回去吧,这边哪里用得着这么多人?”

  徐氏满脸羞愧道:“都是我的不是,知晓三哥被叫过去后就当过去瞅瞅,也不会让珏哥遭了这番磋磨。”

  沈瑞忙道:“关母亲什么事?谁会想到她……谁会想到呢……”

  想着看到沈珏冻的昏厥,脸上不见半点愧疚、反而哭哭啼啼满脸委屈的乔氏,沈瑞觉得厌恶的不行,连“二婶”也叫不出来了。

  徐氏拉着沈瑞的胳膊,满脸关切道:“你要留下看顾珏哥,我也放心,只是不许你逞强;如今珏哥已经病了,要是你也跟着倒下,可不是要我们的命么?”说罢,叫了周妈妈与毛妈妈过来,吩咐道:“我就将二哥、三哥就交给你们两个了。”

  周妈妈与毛妈妈忙应了。

  不过在走之前,徐氏问毛妈妈道:“先前在二太太跟前嚼舌头的婢子是哪个?”

  “是秋香。”毛妈妈提心吊胆地回道。

  徐氏听着这名字耳生,就望向周妈妈。

  “是良乡庄子上二管事的丫头,前年进府的,之前在客院做扫洒,后分到二房。原是三等,二老爷、二太太出京时,被留下来看院子,才提了二等。”周妈妈道。

  徐氏听了,没有在多问,随沈沧回正院了。

  沈瑞坐在炕边,看着烧满脸通红的沈珏,对用湿毛巾降热这法子有些不放

  想着这个时候已经有白酒,沈家酒窖里也有,沈瑞就对周妈妈道:“烧酒外擦能退烧,劳烦妈妈去取两坛烧酒来……南藩烧酒与京城这边烧酒每样都拿一坛……”

  周妈妈虽觉得这法子新奇,闻所未闻,可见沈瑞说的笃定,便也不罗嗦,叫了个小婢提灯笼,往大厨房酒窖寻烧酒去了。

  毛妈妈心中忐忑,见沈瑞寒着脸,只指使周妈妈,不用自己,越发不安。她却是不敢啰嗦,只战战兢兢站在一旁。

  沈瑞与沈珏关系好,对于这边也是熟的,认识春鹦与春鹤两个屋子里服侍的近婢,至于几个粗使小婢则是不熟。

  他看了几个婢子一眼,又看了看毛妈妈,道:“珏哥身边虽离不开人,可也不用一窝蜂都在这屋里杵着,就分作两班……春鹦带个小丫头留下,随我与周妈妈算作一班;剩下的人先去睡觉,两个时辰后过来换班。”

  毛妈妈虽心中放心不下,秋鹤也不想走,可沈瑞与沈珏不同。

  沈瑞去年进春山书院前,曾协助徐氏管家,在沈家下人眼中颇为威仪。如今他既然开口吩咐,毛妈妈与秋鹤就应了,带了两个小婢下去。

  没一会儿,周妈妈带了烧酒回来。

  见屋子里人少了一半,她还诧异,听闻是沈瑞将人手分作两班,连连点头道妥当。

  倒不是她倚老卖老,生怕累着自己,而是担心沈瑞不管不顾的熬下去。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沈珏冻了这一场,不是一日两日能好的,要是沈瑞只顾着兄弟情分、不爱惜自己,阖家都要跟着不安生。

  在周妈妈眼中,沈瑞可比沈珏金贵多了。

  沈瑞将两坛烧酒都打开了,分别用手指蘸了舔了舔。

  怪不得有酒商千里迢迢从南藩贩酒北上,同样是白酒,南藩白酒要比京城这边的白酒更醇。

  他就吩咐春鹦去寻了空盆,将这坛南藩白酒倒了小半盆出来,用这个投毛巾给沈珏擦身……

  西南院,北房。

  乔氏坐在榻上,不停地抹着眼泪。尽管夜已深,可她却不敢歇下。

  她不过是小作惩戒,并不是存了坏心,谁想到平素健壮得如小牛犊似的沈珏说晕倒就晕倒了。

  如今闹成这样,她有理也成了没理了。

  想着沈瑞满脸森寒,还有徐氏挟怒的那一眼,乔氏即便觉得自己没错,心中也不免惶惶起来。

  她既不睡觉,小二房的婢子们就都提心吊胆地旁边侍立。

  乔氏想要知晓沈珏的情况,可又不敢打发人去问,知晓毛妈妈跟着过去了,就打算等毛妈妈回来。

  就在这时,就听到外头有动静。

  乔氏“腾”地一声,站起身来,忙吩咐身边人道:“快去看看,可是毛妈妈回来了?”

  婢子应声出去,却是带了几个人进来,不是毛妈妈,而是红云并两个粗使婆子。

  “二太太。”红云屈膝道:“我们太太打发婢子来传话”

  乔氏揉着手帕道:“可是大太太有什么事情吩咐?”

  红云起身道:“我们太太问,秋香是哪个?”

  乔氏听了,望向旁边一个十五、六岁的俏婢。

  那婢子白了脸。

  乔氏用下巴点了点头道:“就是她”

  秋香见红云面带不善,吓的一激灵,跪了下来。

  红云道:“太太说,这等在主人跟前尽谗言、挑拨二太太与三哥母子情分的贱婢不能留,叫打了板子关柴房里去”

  二太太闻言一愣。

  秋香已经反应过来,忙膝行两步抱了乔氏的腿,哀嚎道:“太太救命”

  乔氏忙一把踢开,后退两步。

  红云已经示意两个仆妇上前,堵了秋香的嘴,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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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九十九章 慈母之心(五)



  乔氏躺在床上,一直到天亮都没合眼,眼前都是徐氏的冷眼与秋香的嚎叫

  当秋香被拉下去时,她脸上滚烫,想要开口留人,又底气不足,任由红云一个婢子在二房主仆上下大发雌威。

  秋香的板子,就是在二房院子里挨的。

  一下下的,哪里是打在秋香身上?这是在打她这个二太太的脸。

  可她眼下却只能忍着。

  见毛妈妈还没回来,乔氏神色憔悴,嗓音嘶哑地吩咐道:“去看看毛妈妈回来没有?”

  二房的一等婢子依旧是紫字辈,却早已不是之前的那些人,自打南下时在码头上险些“走散”,乔氏身边的人就让二老爷换了个于净。

  如今的两个婢子,都是在二老爷后来安排的家生子,老实不机灵,胜在本分。

  乔氏却向来不喜欢笨拙的婢子,这才瞧着秋香机灵,想要抬举秋香。

  人人都说秋香要体面了,可小二房上下的婆子、婢子没想到秋香的“体面”日子这么短。

  平日里大太太给二太太面子,不插手这边庶务不假,可遇到不对的地方,却是半分不留情面。

  本就被二老爷整治了一回的下仆,这下更老实了。

  大家都看出来,乔氏这个二太太是个靠不住的。先前那些被二老爷发落的近人,有不少都是乔氏的陪房,服侍她半辈子,也不进她怎么护着,更不要说后来这些人。

  秋香一个婢子盯着少爷的行踪是不对,也不应该跑到太太面前告刁状,可要不是二太太有心,她一个婢子怎么敢踩着少爷巴结太太?

  结果事情出来,二太太却只是哭,满脸无辜模样,对于秋香连一句护着的话也没有,任由大太太发落秋香。

  秋香是家生子,被当家太太厌弃,哪里有好下场?说不得连一家子都要跟着连累到底。

  二太太却问也不问一句,撒手不管。

  这下小二房的下仆算是看明白,即便有上进之心,也不敢再往二太太身边使劲,谁晓得下回二太太再犯糊涂,顶缸的是不是自己?

  婢子去了下房,没有找到毛妈妈,回话道:“太太,毛妈妈还没回家……

  二太太听了,只觉得头疼,连早饭也推到一边,又解了衣裳,回到床上歪着。

  因昨晚熬了一晚上的缘故,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来。

  当毛妈妈黑着眼圈、满脸乏色地回来,想要与二太太禀告三哥病情时,就看到二太太酣睡正香的模样。

  毛妈妈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看外头天色。

  大雪已经停了,日上三竿。

  虽说昨晚沈珏给大家排了班,可毛妈妈因身上带了于系,哪里睡得着?翻来覆去熬到五更天,带了几个婢子去换了班。

  沈珏高热了一宿,擦了半坛酒,天亮后倒是渐渐降了下来。

  沈瑞小憩后醒来,用了早饭,就打发毛妈妈先回来,让她晚上再过去轮班

  沈珏身上是冻伤,体内却是外感风邪,白日里还好,晚上就容易高热。毛妈妈与周妈妈是经年的老人,有她们两个晚上坐镇,也叫人放心些。

  毛妈妈从西北院出来,顾不得先回家,就先回二太太这边,就是想着向二太太禀告三哥的病情。

  没想到,看到的是这个情景。

  毛妈妈即便是下人,也难免腹诽,摇着头从北房退出来。

  早有伶俐的婢子,上前悄悄说了秋香之事,话中不乏兔死狐悲之意。

  毛妈妈闻言,却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秋香固然是自己错了规矩,可大太太直接插手小二房家务,这般不给二太太脸面,她们二房的下人以后少不得也要夹着尾巴做人……

  西北院,北屋。

  沈瑞拭了拭沈珏额头,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即便人还没醒来,可只要不持续发热总是好事。

  不过看到沈珏红亮亮的手指、肿了一圈的耳朵时,沈瑞心中满是愤怒,最想要骂的不是乔氏,而是沈珏。

  平素最是机灵不过的人,这回却犯蠢,这么冷的天,说跪就跪了,难道就不知变通?

  沈瑞还想要骂自己。

  读书读傻了么?

  明明昨天看见沈珏素服时,还想着他身上有孝,可等到中午吃酒时为何不拦着他?

  要不是中午吃了酒,身上带了酒气,沈珏也不会大雪天里洗澡。

  沈珏之所以老实听话的跪了,定也是因吃酒心虚。

  终了一圈,害得沈珏遭了大罪的,竟是自己。

  因骨子里对皇权的无所畏惧,使得他看了寿哥后,觉得“奇货可居”,使得沈家从中立的立场变得敏感;因对礼法孝道的不以为然,使得他面上沉稳,实际上行为不谨,让二太太抓了沈珏的错处。

  沈瑞反省过后,越发觉得羞愧。

  就在这时,就听身后有人道:“三哥还没醒?”

  是三老爷夫妇得了消息,来了。

  沈瑞忙起身,道:“三叔,三婶。”

  三老爷脸色十分难看,三太太则是满脸担忧模样。

  沈珏既睡着,三老爷夫妇在床前站了站,大家就退到外间说话。

  昨日还活蹦乱跳的孩子,过了一晚上,就这样半死不活模样。

  三老爷气的脸色煞白,沈瑞见状,忙亲自奉茶道:“三叔勿要太担心,珏哥已经退了热,没大碍了……三叔要是因担心珏哥伤了身体,珏哥醒来后也不安”

  三太太也担心丈夫,开解道:“是啊,老爷……出了这样的事,大哥、大嫂本就够操心的,别在让他们担心老爷……”

  三老爷倒是怒极反笑,嗤道:“这还是真是为尊者讳?就因她是长辈,做了这混帐事,我就生不得她的气,你们也说不得她一句不好?”

  沈瑞与三太太都闭着嘴。

  沈瑞是从昨晚之事,明白了什么是礼法。

  就连沈珏这活泼不逊的性子,对于乔氏罚他跪雪地都毫无反抗,那就是因礼法所致。

  一定要占着理。

  即便他心中厌乔氏厌的不行,可贬低责怪乔氏的话却不能从他嘴里出来,这就是长幼尊卑的道理。

  三太太是贤惠妇人,自然更是恪守为妇之道,不肯错了一步。

  看着这婶侄两个,都成了闭嘴葫芦,再想想里屋昏睡不醒的沈珏,三老爷就坐不住,起身道:“这个家里,总有人能治她”说罢,抬腿就走。

  三太太随之起身,本要跟上,迟疑了一下,复又坐下。

  三老爷这是往正房寻徐氏做主去了,定要讨伐乔氏的不是。乔氏有再多不是,毕竟是嫂子,有些话小叔子能说的,小婶子却说不得。

  三太太就细细问起沈珏的症状,听闻耳朵与手足都冻伤,道:“要说治冻疮,我这里还有个偏方,等三哥过几日病好了,就可以用用。”

  沈瑞听了,忙道:“什么偏方?这冻疮听说不好去根儿,稍处理不好以后就年年犯……”

  “待会叫人给你送过来。是从我娘家那边带来的,本以为用不上。”三太太唏嘘道。

  当娘的管教儿子天经地义,可也没有这样的管教法。

  乔氏看着一团和气,却是个狠心肠的。换了其他人,哪里舍得这样重罚一个孩子。

  正院,上房。

  三老爷挟怒而来,不等开口,就让徐氏立眉训丨了一顿:“心平止怒平素里让你学佛又修道,遇到事情还这样毛毛愣愣没轻没重你今年还是十几岁么?”

  劈头盖脸地一顿训丨斥,倒是骂得三老爷熄了火。

  他满腔怒气倒是散了,只剩下无奈,道:“大嫂,您就管束管束二嫂吧,真要任由她随心所欲,这回是磋磨珏哥,下回说不得就要去东院偷四哥了”

  徐氏只觉得头疼,皱眉道:“混说什么?她就算稀罕四哥,也是见四哥与珞哥幼时相似爱屋及乌的缘故,哪里就扯到偷孩子上去了?”

  三老爷苦着脸道:“大嫂,不是我诋毁二嫂,只是她向来同一般人想的不一样……要不是露了行迹在外头,我也不敢与大嫂说这个。”

  徐氏听了,神色严厉起来,道:“到底怎么回事?”

  三老爷迟疑了一下,叹气道:“原不想让大嫂跟着操心,才没有与大嫂说,前些日子二嫂使人找了马氏。”

  马氏是四哥的乳母,也是沈家世仆,不过她祖母是三老太太当年的陪嫁。

  徐氏当家,将家中倚老卖老的陪房长辈“恩放”出去不少,不过那些指了婚的丫头小子就同沈家下人混为一体,并未特别区分,要不然倒像是她这个儿媳妇容不下婆母使唤过的旧人。

  “头一回拐弯抹角地打听四哥的状况,还赏了马氏五两银子。马氏胆子小,回去就跟四哥他娘说了……前几日又找借口叫了马氏,话里话外都是禅寺香火旺,哪个和尚批命灵验……”三老爷皱眉道。

  “你既有了提防,可是打听清楚了她想要作甚?”徐氏忍了怒意道。

  她这些日子精力不济,又是年节将至,一时看顾不到,没想到乔氏就要搅风搅雨。

  要说昨日沈珏受罪还是乔氏心血来潮,算是意外,那将手脚伸进三房就是心怀叵测。

  三老爷带了讥讽道:“还能有什么?不过是妨亲寄养之类,那些和尚道士,多有靠这个糊弄女眷骗银子的。大嫂不用去查别的,只将门房叫来,问问二房这些日子哪些人出去就能看出端倪来。”

  三老爷之猜测,令人心惊。

  徐氏却不能凭三老爷空口白牙就给乔氏定罪,即便有马氏作证受了乔氏的赏银,那也说明不了什么。伯母疼爱侄儿,忍不住私下多打听两句,这并不是罪过。

  不过要是勾结僧道之流,想要骗养四哥,那可就是过了。

  三老爷、三太太成亲十几年,才有这一点血脉落地,视之若命根子。这要以“小儿难养”的名义,让三老爷、三太太将亲生骨肉送出来,也太过卑鄙下作。

  “既有痕迹,那就查只要她做了,总有蛛丝马迹在外头”徐氏冷着脸道。

  见徐氏气的狠了,三老爷倒是不安,忙道:“或许只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大嫂先别恼,要是我杞人忧天,岂不是劳烦大嫂白跟着生一场闷气”

  徐氏却是不想继续姑息,家族传承,子嗣最重。

  四哥又不比沈瑞、沈珏已经十几岁,不过一岁大的奶娃娃,要是乔氏真要在四哥身边做手脚,那可是防不胜防。万一有了意外,说不得三老爷三太太也跟着去了。

  徐氏是当家主母,沈家向来门禁又严,想要查近期各房出府的下人,不过是吩咐一句的事,随后就有门房拿了登记册子过来回话。

  乔氏回京这些日子,只打发身边人出府一次,可随后珞哥的乳母却入府三次。

  珞哥乳母是乔氏的陪房丫鬟,后来配了沈洲的长随,等珞哥落地后,又选做珞哥的乳母。

  等珞哥不吃奶了,这乳母就留在珞哥身边当养娘。

  一直到珞哥出事,乔氏迁怒到这养娘身上,才撵了她出去,连带着一家都没留在府中。

  不过二老爷念旧情,让她们夫妻去城南二房旧宅看宅子。

  乔氏身边旧人,被二老爷“恩放”了两回,换了个于净,这养娘一家倒是“漏网之鱼”。

  “出入可带了东西?”徐氏问道。

  “来的时候空手,走的时候倒是都哟赏赐。”沈家这样的仕宦宅邸,能选作门房的下人,眼力记性都是顶顶好的:“有二太太身边的大姐送出来,倒是将赏赐都报备过,有一对花瓶,还有一个旧梳妆盒,听说是这养娘闺女要出阁,二太太赏的压箱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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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章 慈母之心(六 )



  这养娘出入沈宅的时间又时隔不远,门房倒是记得清楚。

  二太太仓促回京,她又不管二房庶务,手中未必备有庄票,真要有花销处,就要拿现银。

  不管是花瓶,还是梳妆匣,都有能放东西的地方。

  为了沈珞之死,乔氏当年是恨上赵养娘,如今接二连三地叫进府,又赏赐东西,反常即妖。

  徐氏也没心思去盘问二太太,直接叫了管家过来,吩咐道:“去南城二老爷的旧宅拿了养娘一家,仔细审问,看她这个月做了什么谋算主家的事告诉她,要是敢嘴硬,就按照偷盗主家财物的罪名送官”

  沈家日子并不豪奢,可当年三房只有沈珞一根独苗,各房长辈自然是恨不得摘星星、摘月亮给他。

  沈珞的屋子,是收拾的最精致的。

  这养娘看顾服侍沈珞十几年,待小主人忠心,比对待亲生骨肉还精心,要不然乔氏也不会留她。不过财帛动人心,这赵养娘也不是清清白白。

  徐氏睁一眼、闭一眼,不过是顾及沈珞对这养娘的看重,还有乔氏的脸面,才没有处置。

  等沈珞没了,养娘被撵走,徐氏念她奶了珞哥一场,也不愿为了几个银钱秋后问罪。

  不过要是养娘跟乔氏参合到一块,谋算三房四哥,那就要新帐旧账一起算

  这养娘是乔氏的陪嫁不假,身契并不在沈家,可她男人、儿女都是沈家下人,要生要死还真就是沈家当家人一句话的事。

  三老爷看着鬓角斑白的徐氏,想着又让她为三房操心,不免内疚,可心里也踏实下来。

  这大半个月时间,他们夫妻两个提心吊胆,连睡觉都睡得不安生……

  等到午后时分,沈珏终于醒了。

  虽是有气无力、嗓音沙哑的模样,可是他坐起身来,开口第一句,就是要饭吃。

  “真要饿死了,不拘什么,二哥先拿来吃的给我”沈珏眼巴巴地看着沈瑞,小狗讨食般的眼神道。

  “美得你没有吃的,大夫让净肠胃呢”沈瑞冷哼道。

  沈珏立时满脸哀求道:“别啊,二哥,我现下能吃下十碗饭”

  沈瑞恼他昨晚不知反抗,恨恨道:“不知爱惜自己,让大家跟着操心受累,你还有脸要吃的?没吃的,饿了就忍着”

  沈珏哀嚎一声,又躺在炕上,可怜兮兮道:“可是真要饿死了,五脏庙跟打架似的……二哥你听听……”

  他虽是才醒,可中间迷迷糊糊被灌了两碗退烧药。

  之前没醒来还不觉得,一醒来除了肚子饿,还觉得小腹憋得慌。

  他身子发软,自己挣扎着要起来,却是头重脚轻。

  沈瑞看不过去,只好上前扶了他到屏风后“放水”。

  沈珏提了裤子,揉着肚子道:“不给饭吃,给喝粥也成,这肚子都瘪了…

  为了怕他醒后饿,小厨房早就温着粥。

  沈瑞不过是说几句狠话,哪里真就不给他吃的?

  等春鹦服侍沈珏洗了手、净了面,春鹤也带了小婢,抬了炕桌进来。

  粥是南瓜百合粥、还有一道素白粥,还有四色佐粥小菜。

  沈珏显然是饿的狠了,闻到粥味就猛咽口水。

  沈瑞见他还有食欲吃饭,放心了一半。

  生病的人,最怕没有胃口,什么也吃不下;嘴里能吃下东西,身体能吸入营养,这病好的也就快些。

  看到粥菜,沈珏苍白的脸上,立时添了几分红润,眼神也亮了不少。

  见只有一副碗筷,他就也不虚让沈瑞,直接端了粥碗,先吃了两口。

  瞧那小脸上的香甜模样,倒像是几辈子没吃饭了似的。

  “这两日吃洲粥就吃粥吧,等过两日了我可要点几个好菜解解馋我要吃鸡腿、整只的,还要吃炸肉丸子……”沈珏满肚子馋虫,可眼前都是清粥小菜,委实不解馋,就只能念叨着,过过嘴瘾。

  沈瑞在旁边看着,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对一个烧了一晚上才醒来的病患来说,沈珏的食欲未免太好了些。

  “不过就两顿没吃,就饿成这样?”沈瑞随口问道。

  沈珏顺嘴回道:“哪里是两顿?从昨天早上算起来,四顿了”

  等他说完,察觉出不对来,忙心虚地看了看沈瑞。

  沈瑞冷冷地看着他,沈珏撂下粥碗,强笑道:“昨早惦记着中午好吃的,没有食欲,就没吃。”

  沈瑞也不理他,直接板着脸问旁边侍立的春鹦道:“三哥这些日子经常不吃饭?”

  春鹦瞥了沈珏一眼,有些迟疑。

  “难道不是你服侍的?”沈瑞口气不善:“要不我唤了旁人问?”

  春鹦哆嗦了一下,小声道:“全不吃的时候倒是不多不过饭量减半的时候不少……”

  “不多是几次?不少有多久了?”沈瑞追问道。

  春鹦想了想,道:“有三、四回,有大半月了……”

  “他不懂事,你们还不懂事?他不正经吃饭,你们就这样看着?”沈瑞怒道。

  春鹦辩无可辩,立时低头跪了。

  春鹤原站在外间,倒是个实在性子,并不肯躲出去,听到沈瑞在里屋发火,进来挨着春鹦跪了,小声道:“二哥,婢子们见三哥吃饭不香也着急,可是不知同谁说去……”

  沈珏讪笑道:“这冬日天短,别人家都是两顿饭,只有咱们家从松江的旧习三顿,我整日里坐着读书不克化,多吃少吃点又有什么?二哥别怪她们两个,她们两个没少啰嗦,为了几口饭磨着我耳根子不得清净。”

  这些日子,眼瞅着沈珏清减,沈瑞只当是他读书辛苦的缘故,没想到还有不吃饭这回事。

  这两个婢子说的清楚,是没地方说去。

  沈珏是二房嗣子,他的起居本当是乔氏这嗣母过问。有乔氏在,徐氏就不能插手。可乔氏冷心冷肺,除了昨晚的“教导”,这些日子对沈珏都是不闻不问。

  沈瑞觉得胸口憋着火。

  同样是沈家嗣子,要是他一顿少吃了,徐氏都会打发人来问;沈珏这里大半月饥一顿、饱一顿,可除了贴身侍婢,竟无人知晓。

  偏上他又是能装的,每次同自己用饭时都不显。沈瑞自己要去上学,不能整日在家里,兄弟两个同桌的次数也屈指可数,竟然这么久也不知此事,

  只当沈珏是因想南边亲人精神不济,可没想到他这样糟蹋自己。

  怪不得越来越瘦,气色越来越晦暗,跪了一个时辰,就能昏厥不起。

  沈瑞看着沈珏,真是有些不知说什么好了。

  沈珏也没了胃口,见春鹦、春鹤还跪着,忙道:“这么没眼色?还不撤了饭桌下去?”

  春鹦、春鹤两人闻言,看了沈瑞一眼,起身抬了炕桌下去。

  沈瑞叹了一口气,有些不知说什么了。

  不管沈珏怎么思念松江的亲人,这宗法出继不是儿戏。沈珏既出继二房为嗣子,想要归宗也是妄想。就是宗房那边,为了在族人面前显示公正,也不会允沈珏归宗。

  可是小二房这样的嗣父嗣母,也让人担心。

  沈珏本以为沈瑞要训丨斥自己,早已准备一肚子认错的话,没想到他只是一味沉默,倒是让沈珏心里没底了。

  “我之前估计是旅途劳乏败了胃口,才吃什么都不香,如今饿了这一回,算是尝到辘辘,是什么滋味儿,以后定是三餐按顿吃”沈珏“嘿嘿”两声道。

  沈瑞抬了眼皮,看了他一眼,道:“你从南昌府出来前,二叔纳妾室了么

  沈珏闻言一愣,不知沈瑞没头没尾怎么想起问这个。

  他摇头道:“倒是有人送婢子,不过二老爷在外方正,全部心思都放在政务上,都婉拒了……”

  沈瑞道:“二叔走时带的通房呢?”

  沈珏神色古怪地看了沈瑞一眼,直言道:“这些长辈内闱之事,二哥怎么打听起来?二老爷的通房到了南边,就服侍二太太来着……”说到这里,有些迟疑:“不过在那边,二老爷并未在正房安置,一直在书房,那边也有两个服侍起居的婢子……”

  沈瑞听了,虽有些失望,可也并不觉得意外。

  沈洲是正统的读书人,在他眼中妻是妻、妾是妾、婢是婢。或许他还觉得,妻子芳龄不在,不添新妾就是情深意重、君子操守。至于暖床婢子,则是压根没当成内眷。

  “二叔还不到知天命之年,有没有可能再添庶子?”沈瑞轻声问道。

  沈珏却如同被雷劈了似的,猛地抬起头来。

  沈瑞看着沈珏,沈珏的脸上有痛苦、挣扎、期盼,最后都化作了绝望。

  他耷拉脑袋道:“去岁南下,路过松江时,我也曾问过太爷……市井新闻,五旬六旬老翁娶妾生子的也是常见,何况二老爷更年轻些,身子骨也不似大伯、三叔这样孱弱……太爷告诫我,勿要生了这个念头。二房人丁单薄,有生养的只有二老爷一个,后宅妻妾齐备,要是儿女缘厚,也不会就得了一双儿女;即便以后二老爷再纳新妾,侥幸生了庶子,既有我在,也轮不到庶子承房,否则过继就成了笑话。”

  沈瑞因为现下身份是嗣子,对于民间各种承嗣纠纷也听到过些。

  嗣子归宗的少,最主要的是宗法不是儿戏,各房头财产权不容混淆。

  嗣子既是为了承继血脉来的,这过嗣之家有了亲生骨肉,想要让亲生骨肉继承家业,也是人之常情。可对于先前得了嗣子之名人来说,招之则来、挥之则去,则极为不公平。

  为了保障嗣子权益,律法上早明确规定,后生子不能取代嗣子身份,家产依旧按照诸子均分的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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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零一章 改过迁善(一)


  等到晚饭时分,沈珏用了药,再次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周妈妈与毛妈妈都回来复命,沈瑞就先回了九如居。在没有抗生素的年代,生病可是大事,沈瑞虽照顾沈珏,可也不想将自己累病了。

  他之前不让徐氏、三老爷等人在沈珏那里久待,也是担心他们传染上。

  沈家的状况不禁想,一想确实令人揪心。

  这家里老弱妇孺占全了,青壮一个都没有。不遇事还好,真遇到事情,感觉处处都要人担心。

  沈瑞洗漱一番后,就直接去了正房。

  徐氏脸上除了疲惫,还有难忍的怒气。

  沈瑞见了,不免担心,忙道:“母亲千万别气得狠了,要不就是孩儿的不孝……追根溯源,本是我不该张罗这次宴请,还拉了三弟出来陪客……”

  徐氏摇头道:“瑞哥莫要钻牛角尖,不于你的事。既是允你家中待友,就是没妨碍的……”

  世人虽讲究孝道,重丧服,对于孝期规矩也苛严,可那主要是指直系子女孙辈服孝,要求不走亲戚、不访友、不宴饮、不拜年,至于学生不得下场应试,出仕者“丁忧”那更是礼法明确规定。

  至于旁系与姻亲,则只是素服一项就是了。甚至不少人等到出殡后连素服也就去了,也无人真去挑剔。否则要是出身大族,亲戚多的,岂不是要一直服孝?

  乔老太太虽是乔氏之母,却不是沈珏的祖母。

  对于沈瑞来说,乔氏更是无服姻亲,除了去乔家祭拜时穿“浮孝”,出了乔家就可以去了。

  乔氏拿嬉戏之事发作沈珏,不过是借题发挥。

  至于沈珏昨日酗酒之事,母子两人心中默契,都闭口不提。那个要是摆在台面来,到底是沈珏的错处。沈珏身上没重孝,乔氏身上确是重孝。

  “珏哥可好些了?又发热了没有?”徐氏还是担心沈珏那边。

  “未正(下午两点)时醒的,醒来就嚷着饿,吃了两碗粥,方才灌了一碗药,又躺下了。周妈妈与毛妈妈过去了,孩儿想着母亲会惦记,就过来禀告母亲。”沈瑞道。

  至于担心沈珏晚上再发热的话,沈瑞提也没提。徐氏不是大夫,跟她仔细说这个,除了让她担心,也徒劳无益。

  徐氏听了,果然松了一口气。

  “想吃东西就好。珏哥是个好孩子,这次……真是……真是没法说了……”徐氏叹气道。

  沈瑞心中十分疑惑,既是三老爷上午怒气冲冲地过来寻徐氏做主,怎么就没有后情了?

  发作秋香那是昨晚的事,乔氏那里难道就说不得、骂不得?

  长嫂如母,徐氏是长嫂,又是小宗宗妇,管教弟媳天经地义,徐氏怎么却连提东路不爱提起乔氏的模样?

  要说徐氏无动于衷,这眉眼间散不开的郁气又怎么说?

  “中午担心珏哥来着,用的不多,晚饭可要在母亲这里好好吃一顿。[biXiAgE]”沈瑞故作轻松道。

  徐氏听了这话,却是露出不赞成来,皱眉道:“你如今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好好吃饭怎么行?是不是肚子饿了?何必要等到晚饭,先要了小食垫垫饥”

  “又不是吃饭的点儿。要不母亲随我一起用?”沈瑞道。

  徐氏看了沈瑞一眼,神色柔和,吩咐红云传话下去。

  少一时,厨房就送来两碗菜肉小馄饨,汤是素汤,只在上面点了几滴香油

  沈瑞原本不饿,看了这馄饨,倒是觉得口齿生津。

  他亲奉了一碗与徐氏,见徐氏拿起调羹,才开始吃自己那碗。

  一碗馄饨,不过十来个,沈瑞连汤带水都吃了个于净。

  徐氏见他吃的香甜,本想要吩咐人再上一碗,又怕他现下吃了,晚饭饭点就吃不下。

  等撤了汤碗,母子两个清水漱了口。

  这时,就见红云进来禀道:“太太,管家来回话,在外头求见。”

  徐氏看了沈瑞一眼,稍作迟疑,随后还是点头道:“叫他进来。”

  沈瑞是沈家以后的当家人,有些事该知道也当知道。

  红云应声出去,随后带进来沈家大管家。

  仆随主形,这位大管家是沈沧幼时书童,后来是长随,最后成了大管家。同二管家的圆滑随和不同,大管家看着比较严厉,即便身为下仆可也自有气度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沈沧虽不是宰相,却是六部正堂,在京城的文官中能排的上名号的,大管家这沈宅大管家常拿了大老爷的帖子,出入官衙宅邸,周身并不见卑微。

  沈家上下,除了沈沧夫妇之外,其他人对这大管家也多礼敬。

  他是上午奉命带了几个人前往南城,如今不过过去三个时辰,就回来复命,精于利索可见一斑。

  大管家给徐氏与沈瑞见了礼,见沈瑞坐得稳,徐氏也没有打发人下去的意思,就开始回话。

  “赵氏已经招了,二太太两次共给她银子四百二十两,四两重的金手镯一对。二太太吩咐她打听京城内外批命灵验寺院……”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道:“还让赵氏寻一包让小儿一时病弱的药……”

  “赵氏打听了一圈,听到有两家寺庙都有大和尚对外批命,赵氏就叫她男人韩福生两下都送了银钱,城里柏林寺送了二百两,城下坊那家送了八十两,都对好了说辞二太太让寻的药她没地方寻去,也怕担于系,就包了一包豆粉给二太太……”

  徐氏越听脸色越黑,沈瑞也听出不对劲来。

  沈家小一辈四人,只有四哥称得上是“小儿”。

  乔氏这是要做什么?

  寻常人家一家的花费不过十来两银子,这四百二十两银子,加上四两金子,可不是小数目。

  乔氏这是下什么棋?怎么是瞄准四哥的意思?

  沈瑞一时还没想清楚,大管家已经从袖口中掏出几张纸,道:“这是赵氏与韩福生画了押的供诉,老奴随后去了两处寺庙走了一遭,这两处确实有赵氏供出的两个和尚。老奴安排人去试探了一遍,这确实是两个贪财妄言的和尚,手上不于不净,不过柏林寺里有昌国太夫人供奉的香火,这家住持是国舅府的座上宾,倒是不好轻动。”

  红云从大管家手中接了供纸,奉给徐氏。

  “还真是才女呢”徐氏看了一遍,冷笑道。

  沈瑞已经将前后窜起来,明白过来乔氏的安排。

  先要安排人偷偷下药使得四哥病弱,然后再引三老爷、三太太去寺院批命,这批命的结果自然就是乔氏想要的结果。

  难道她就不知道三老爷有心疾,受不得悲喜惊恐?四哥落地体重不足,比照平常婴儿瘦弱,这精心照看一年多,才刚有了点能看的模样,真要被折腾一回,还有了好去?

  想到此处,沈瑞也带了怒气。

  徐氏瞥了沈瑞一眼,将手中的几张纸递给他:“二哥好好瞧瞧”

  沈瑞接过看了,就见上面几句像偈语又像诗词的批语,看着倒是对仗工整,朗朗上口。

  根据赵氏招认,这批语是乔氏亲自拟的,让赵氏背下来。

  不过一琢磨意思,沈瑞不由嗤笑一声。

  乔氏到底是内宅妇人,只当这样安排一番,为了四哥平安能养成,就能让三老爷、三太太心甘情愿地求了她抚养四哥,却将徐氏、沈沧都当成蠢蛋了。

  这样的手段,沈瑞看着都毛糙,更不要说徐氏与沈沧。

  这批语上的话,说的也够阴森森,说“父刑克直亲”、“椿堂无以托庇”,这是给三老爷扣个刑克亲人的帽子?再咒三太太早死?

  大管家本垂手在下,听到沈瑞嗤笑,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

  眼见沈瑞神情与徐氏一般无二,除了面貌不相似,就仿若真是亲生母子似的,大管家生出几分怪异感。

  不过转念一想,大管家就想到孙氏身上去。

  当年孙氏十来岁进沈家,三老太太托病不亲近,都是徐氏一手教养出来。

  沈瑞九岁丧母,真要论起来,这教养不是正与徐氏一脉相传?这两人倒是天生该当母子的缘分。

  想着当年处处周全的孙氏,再想想稀里糊涂的二太太,大管家也只能为二老爷叹气,娶了一个贤妻,阖家安康;要是一个不贤的,阖家都跟着提心吊胆

  三老爷的身体,连老爷、太太都顾忌,一点闲气不肯让三老爷受,二太太就直接奔着三老爷、三太太的命根子去了。

  这岂是是“夺子”,还是要命啊。

  “即日起二太太‘养病,,西院许进不许出赵氏一家先叫人看着,等得了二老爷回信再做处置”徐氏沉思了一会儿,皱眉道。

  大管家应声去了。

  徐氏这才拍着桌子咒骂道:“本怜她丧子可怜,多有容让,倒是让她大了胆子,敢行这等恶事”

  沈瑞见她只是将乔氏软禁,并不直接处罚乔氏,就晓得此事不仅没完,而且对乔氏的处置不会轻了,否则徐氏也不会如此郑重,还要听二老爷的意见。

  “此事是三叔发现的?”想着三老爷上午过来找徐氏,后来又没了动静,沈瑞问道。

  徐氏点点头,道:“四哥是你三叔、三婶的命根子,多少双眼睛盯着,但凡有不对,自是都落在他们两口子眼中……也是糊涂,先前怕我生气,还瞒了这些日子……想想都叫人后怕,要是赵氏胆子大些,真递了什么药进来,岂不是置四哥与险境?”

  沈瑞皱眉道:“因四哥的生辰,怕是二太太有了执念……就算这次被揭破,心里念头怕是断不了…二叔性子宽和,要是知晓此事,念起夫妻情分,说不得会帮二太太求情,到时母亲又要为难。说不得三叔也会与二叔反目……”

  要是不惩戒乔氏,三老爷、三太太心里会不高兴;要是惩戒乔氏,二老爷说不定就不乐意。徐氏这个当家嫂子,可是两下为难。

  徐氏摇头道:“瑞哥不了解二老爷,他与乔氏过了这些年,早已忍无可忍,一直强撑着未尝不是做给我与你父亲看的缘故如今一边是妻子,一边是手足兄弟,正好给他一个理由做个决断,他不会错过……乔氏这回,再无人纵着她了……”说到最后,亦是带了唏嘘。

  当初随二老爷南下的幕僚随从,都是沈沧与徐氏安排的。徐氏想要知道二老爷那边的消息,并不为难。

  这两口子出京没几日就闹了起来,并不让徐氏觉得意外。

  乔氏本就不是主妇模样,这些日子过的太太平平,也是因搬回老宅,上面有兄嫂照顾的缘故。

  若是她还是青年貌美,这般柔弱娇嗔自然是婉约之美;如今已经不惑之年,半老徐娘,再做女儿态就是个笑话。

  不管二老爷当年对乔氏有几许深情,磨了将三十年消磨的差不多了。

  同为女子,虽觉得乔氏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徐氏本没想与之计较。即便乔氏抛下二老爷回京,连为人之妻的责任也丢了,徐氏也是想着让她好生在家养着,只看在她进沈家三十年、生养了沈珞一场的情分上。

  没想到,乔氏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下子就要人命。

  徐氏的那点怜悯心软,顿时烟消云散。

  她看的清楚,乔氏已经成为沈家隐患,要是再不处置,谁晓得她心血来潮再生出什么是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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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零二章 改过迁善(二)



  虽说对于乔氏的算计,徐氏知晓了前因后果,不过并没有急着告诉三老爷。连她这个伯娘听着,都替四哥捏了一把汗,要是让三老爷、三太太知晓,心中定是要恨死乔氏。

  单单一个乔氏不怕,就怕他们夫妻两个连带着将沈洲也埋怨上。

  沈家拢共就这几个人,要是手足之间就此生嫌隙,最为难的还是大老爷。

  大老爷亲自教养大三老爷,对于这个异母兄弟看着比同胞所出的二老爷还亲近,可是这并不代表大老爷能真的能狠下心来不理二老爷。要是那样的话,早在三太爷、三老太太相继去世后,大老爷就将二老爷一家扫地出门了。

  等大老爷落衙回来,听徐氏说了此事,十分难过。

  他闭着眼睛,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当初我这个当哥哥的即看出乔家不妥,乔氏也不是贤良人,就应拦一拦,求老爷莫要认下这门亲事老二那时是混帐不假,可要是有人拉一把,也不会到现下这个下场”

  徐氏对于这个说法,不以为然。

  二老爷当年十六岁中举,少年才子,风流得意,被亲戚朋友奉承的眼睛恨不得长在脑门上。就算对于年长五岁的长兄,敬畏之余,也在课业上隐有自得

  心高至此,他才看不上商贾出身的孙氏,与祭酒家的姨表妹有私。

  就算后来他去孙太爷跟前“负荆请罪”,也不是真的觉得自己错了,而是为了给三太爷交代罢了。

  就算大老爷当年真出面,求三太爷不认下沈乔两家主母私自定下的婚约,在年少的二老爷心中也落不下好,说不得还当兄长是嫉妒他,不让他得一门好妻室做助力。

  三太爷痛快地认下沈乔两家的婚约,不是顾及亲戚情分,也不是顾及次子心意,而是对于二老爷彻底失望。

  没两年乔姨父就出了错处,丢了祭酒之职,外放出京,这其中就有三太爷的手笔。

  此事连三老太太与乔老太太都不知道,三太爷却没有瞒着长子长媳。

  “乔家人道貌岸然、人品卑劣,区区四品就如此昏聩狂妄,若居高位,定有顷族之祸”这是三太爷的原话。

  虽说三太爷搞掉乔姨父,到底有撒气之嫌,不过身为长子、长媳的大老爷与徐氏并不觉得此举有什么不当。

  乔老太太仗着姊妹之情,算计沈家,使得沈家阖家不宁,要是不给乔家教训丨岂不是便宜了乔家?

  如今乔姨父品级还在三太爷之下,他们已经大喇喇插手沈家家事,使得沈家背负忘恩负义、嫌贫爱富之嫌,要是让乔姨父侥幸高升就要视沈家为附庸了

  国子监祭酒,品级不高,却是极清贵的职位,资历满了定要高升的。\BiX IaGe\

  官场之上虽讲究亲戚之间守望相助,可乔家人品格低下,并不是能互相依靠的盟友。

  至于三太爷去世后,乔姨父一直到死,也没回了京,那就是徐氏与沈沧的后手。

  徐家当年有几门贵亲,都在高位上,压着一个外官回调京城并不是难事。

  “要是老二这回还没决断,就让二房搬出去”沈沧有气无力地说道。

  沈洲也是将五十的人,难道谁还能看顾他一辈子?沈沧身为胞兄,为兄弟操了大半辈子的心,并不觉得是什么光彩事。只是他身为长兄,有长兄的责任,却没有将这责任传给嗣子的道理。

  徐氏虽觉得二老爷对乔氏的忍耐已经到了极致,却也晓得万事皆有可能。要是二老爷一心软,求兄嫂饶了乔氏一回也并不算稀奇事。

  “这样的话,三叔三婶那边怕是心中不安”徐氏迟疑道。

  沈沧摆摆手,道:“若是那样,就将东宅单独隔出来,让老三他们单过去……你我也有了春秋,提前看他们立起来,有不到之处也能扶持,总比他们浑浑噩噩的过日子,立不起来以后还要依靠侄儿侄媳儿要好……”

  这话说的却是有些冷淡,徐氏不由意外地看着丈夫一眼。丈夫原来的意思,可是要尊父命照顾三老爷一辈子的,如今却是有放手之意。

  沈沧苦笑道:“夫人是个明白人,不用我说也能瞧出来,有了四哥,老三与田氏早有了旁的打算……”

  徐氏不由失笑道:“老爷真是的,这是醋了不成?眼下是三叔三婶,以后瑞哥成亲,有了孩子,定也是往下亲的。谁家不是如此呢,计较起来反而没意

  沈沧摇头道:“人心欲念无止境。老三虽是拳拳爱子之心,令人可敬可悯,可他今日为了四哥想要争功名,明日说不得就要想争产业……为了以后伤情分,还是早做分明的好……”

  沈家日子虽富足,花用的却多是孙太爷留下产业的出息,真正从三太爷名下传下的产业并不多。当初又分了三成给二老爷,剩下的除了祭产之外,其他的产业都是有数的。

  孙家那些产业,挂在徐氏名下,夫妻两个打算完完整整地传给沈瑞。

  即便对三老爷这弟弟亲近,大老爷也没打算分割那一部分产业。

  沈家本是对不起孙太爷,那些出息养活了沈家三十多年,沈家已经占了大便宜,如今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地传到沈瑞手上,夫妻两个也是不想再生枝

  徐氏沉默了半响,道:“三叔是老爷亲自教导出来的,不是那等没廉耻之人。哪里就到了那个地步呢?”

  沈沧道:“防微杜渐吧……他们两口子也是三十多岁的人,我们虽是好心,乐意为他们操心,也要他们领情才好。左右毗邻而居,即便分了家,与现下也没多大区别。”

  方才沈沧只是说可能,现下却是有了定夺。

  徐氏心中叹了一口气,晓得乔氏谋算四哥的事败,丈夫不仅恼乔氏,也生了三老爷的气。

  三老爷既发现征兆,要是早告知兄嫂,也不会任由乔氏一步步谋算到后头

  三老爷压下此事不说,说到底不过是怕大哥大嫂偏着二房,不会为三房做主;也是想要彻底除去乔氏的威胁,绝了后患。

  一直等到乔氏一步步安排到最后,人证物证齐全了,又挑了沈珏受罚昏厥的日子将此事揭开,使得乔氏“罪上加罪”,大老爷与徐氏不处置都不成了。

  这是另外一种胁迫。

  大老爷与徐氏都是聪明人,哪里看不透三老爷的打算?

  徐氏是因丈夫的缘故,不愿与三老爷计较,大老爷却是为三老爷的手段觉得心冷。

  三老爷虽不是他同胞所出,可他教养大,又看顾这么多年,耗费了多少心血。即便是对亲生儿子,也就如此了。又因三老爷身体病弱的缘故,大老爷与徐氏百般关照,就是沈珞当初在世时,也排在三老爷后头。

  三老爷此举,固然是“爱子心切”,可却半点没有顾及沈洲这个二哥,也全无信任长兄长嫂之心。

  徐氏虽也恼三老爷算计家人,可也不愿丈夫伤心,劝慰道:“不过是一点私心罢了,人活世上,谁能没有私心呢?就是我眼中,老爷与瑞哥也是排在旁人头里。三叔虽看重四哥,却也不是就此不敬你我这长兄长嫂……念在他关心则乱的份上,老爷就别与之计较……”

  大老爷叹气道:“等老二的回信到了再说其他吧……就算要将老三分出去,也不用着急,总要一步一步来。田氏那里,夫人费心教导些……”

  夫妻两个相对无言,心里都不好过。

  沈珞之殇,对于这个家影响太大了。

  沈珞在时,因三房只有这一根苗,即便兄弟妯娌之间有些摩擦,可因珞哥的缘故,也终能抱着一团。

  沈珞殇了,小长房、小二房过了嗣子,小三房有了亲生子,沈家虽还一起住着,却已经泾渭分明,成了三个小家……

  东院,正房。

  婢子端了半盆热水进来,三老爷坐在炕边泡脚,手边放着一卷今科新进士的策论集注。

  重新捡起四书五经来,三老爷心中带了忐忑,这算不算是“无欲则刚,有欲则慌”?

  会试的录取比例虽比乡试高的多,可下场应试的士子也都有过人之处,想要脱颖而出并不容易。

  三老爷一时摸不着头脑,本来是常去南城书院会文,请岳父田老太爷与大舅子多加提点,不过等到沈瑞顺顺当当、一口气过了童试,就连跟着沈瑞一起预备考试的何泰之也直接过了府试,三老爷心里就有了别的打算。

  他发现侄子总结的备考法子虽密集,却很管用。

  如今手不离卷,随时默几篇好的范文,已经成了三老爷的习惯。

  三太太在西间,看着四哥睡下,才回到东屋来。

  眼见丈夫嘴角上翘,面带欢喜的模样,三太太好奇道:“老爷想什么呢?

  三老爷轻哼一声道:“晚饭前乔氏被大嫂禁足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回她可是脱不得于系了仗着生了珞哥在家里作威作福了十几年,好日子也该到头了”

  三太太听了并不觉得欣喜,反而觉得心慌,有些不赞成丈夫的言语刻薄,皱眉:“老爷,到底那边为长者……”

  三老爷嗤笑道:“她也要有个长者的模样,才能得人尊重但凡她有大嫂半分厚道仁爱,我也会做个服从敬上的小叔就算有再深的福泽,都让她自己折腾光了什么东西?真当自己是高门之女,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仗着几分颜色扭捏作怪,又有二哥一味护着她,如今看她还能倚仗什么?”

  三太太虽也暗恨乔氏对四哥的窥视与算计,可到底是女人家,不如三老爷于脆,带了几分不安道:“大伯与大嫂会如何处置?”

  三老爷得意道:“扫地出门呗大嫂最是眼里揉不进沙子的人。珏哥昨天遭罪还能说是无心之过,惦记四哥就是有心为恶了……大嫂怎么能容她继续在家里?不过大嫂行事向来周全,多半会先去信给二哥说一声,等二哥回信了,再名正言顺地发落。至于是送到城外庄子还是城里其他别院去,就不好说了…

  三太太心性温顺良善,要不然徐氏也不会挑了她做妯娌。

  听丈夫提及乔氏将来的下场,三太太越发不安。

  乔氏这个嫂子行事虽不厚道,这十几年来也没少给她气受,可是一个女人,儿子没了,丈夫离心,婆家不相容也未免太惨了些。

  偏生乔家那边乔老太太已故,乔氏与几个娘家嫂子都不亲近,竟无一人可依靠。

  三太太即便晓得乔氏是自作自受,可也莫名生出几分愧疚,想要劝丈夫几句。

  可四哥如今不只是丈夫的逆鳞,还是她的命根子,要是将乔氏留在家里,她还真的不放心,她就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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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零二章 改过迁善(二)



  虽说对于乔氏的算计,徐氏知晓了前因后果,不过并没有急着告诉三老爷。连她这个伯娘听着,都替四哥捏了一把汗,要是让三老爷、三太太知晓,心中定是要恨死乔氏。

  单单一个乔氏不怕,就怕他们夫妻两个连带着将沈洲也埋怨上。

  沈家拢共就这几个人,要是手足之间就此生嫌隙,最为难的还是大老爷。

  大老爷亲自教养大三老爷,对于这个异母兄弟看着比同胞所出的二老爷还亲近,可是这并不代表大老爷能真的能狠下心来不理二老爷。要是那样的话,早在三太爷、三老太太相继去世后,大老爷就将二老爷一家扫地出门了。

  等大老爷落衙回来,听徐氏说了此事,十分难过。

  他闭着眼睛,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当初我这个当哥哥的即看出乔家不妥,乔氏也不是贤良人,就应拦一拦,求老爷莫要认下这门亲事老二那时是混帐不假,可要是有人拉一把,也不会到现下这个下场”

  徐氏对于这个说法,不以为然。

  二老爷当年十六岁中举,少年才子,风流得意,被亲戚朋友奉承的眼睛恨不得长在脑门上。就算对于年长五岁的长兄,敬畏之余,也在课业上隐有自得

  心高至此,他才看不上商贾出身的孙氏,与祭酒家的姨表妹有私。

  就算后来他去孙太爷跟前“负荆请罪”,也不是真的觉得自己错了,而是为了给三太爷交代罢了。

  就算大老爷当年真出面,求三太爷不认下沈乔两家主母私自定下的婚约,在年少的二老爷心中也落不下好,说不得还当兄长是嫉妒他,不让他得一门好妻室做助力。

  三太爷痛快地认下沈乔两家的婚约,不是顾及亲戚情分,也不是顾及次子心意,而是对于二老爷彻底失望。

  没两年乔姨父就出了错处,丢了祭酒之职,外放出京,这其中就有三太爷的手笔。

  此事连三老太太与乔老太太都不知道,三太爷却没有瞒着长子长媳。

  “乔家人道貌岸然、人品卑劣,区区四品就如此昏聩狂妄,若居高位,定有顷族之祸”这是三太爷的原话。

  虽说三太爷搞掉乔姨父,到底有撒气之嫌,不过身为长子、长媳的大老爷与徐氏并不觉得此举有什么不当。

  乔老太太仗着姊妹之情,算计沈家,使得沈家阖家不宁,要是不给乔家教训丨岂不是便宜了乔家?

  如今乔姨父品级还在三太爷之下,他们已经大喇喇插手沈家家事,使得沈家背负忘恩负义、嫌贫爱富之嫌,要是让乔姨父侥幸高升就要视沈家为附庸了

  国子监祭酒,品级不高,却是极清贵的职位,资历满了定要高升的。\BiX IaGe\

  官场之上虽讲究亲戚之间守望相助,可乔家人品格低下,并不是能互相依靠的盟友。

  至于三太爷去世后,乔姨父一直到死,也没回了京,那就是徐氏与沈沧的后手。

  徐家当年有几门贵亲,都在高位上,压着一个外官回调京城并不是难事。

  “要是老二这回还没决断,就让二房搬出去”沈沧有气无力地说道。

  沈洲也是将五十的人,难道谁还能看顾他一辈子?沈沧身为胞兄,为兄弟操了大半辈子的心,并不觉得是什么光彩事。只是他身为长兄,有长兄的责任,却没有将这责任传给嗣子的道理。

  徐氏虽觉得二老爷对乔氏的忍耐已经到了极致,却也晓得万事皆有可能。要是二老爷一心软,求兄嫂饶了乔氏一回也并不算稀奇事。

  “这样的话,三叔三婶那边怕是心中不安”徐氏迟疑道。

  沈沧摆摆手,道:“若是那样,就将东宅单独隔出来,让老三他们单过去……你我也有了春秋,提前看他们立起来,有不到之处也能扶持,总比他们浑浑噩噩的过日子,立不起来以后还要依靠侄儿侄媳儿要好……”

  这话说的却是有些冷淡,徐氏不由意外地看着丈夫一眼。丈夫原来的意思,可是要尊父命照顾三老爷一辈子的,如今却是有放手之意。

  沈沧苦笑道:“夫人是个明白人,不用我说也能瞧出来,有了四哥,老三与田氏早有了旁的打算……”

  徐氏不由失笑道:“老爷真是的,这是醋了不成?眼下是三叔三婶,以后瑞哥成亲,有了孩子,定也是往下亲的。谁家不是如此呢,计较起来反而没意

  沈沧摇头道:“人心欲念无止境。老三虽是拳拳爱子之心,令人可敬可悯,可他今日为了四哥想要争功名,明日说不得就要想争产业……为了以后伤情分,还是早做分明的好……”

  沈家日子虽富足,花用的却多是孙太爷留下产业的出息,真正从三太爷名下传下的产业并不多。当初又分了三成给二老爷,剩下的除了祭产之外,其他的产业都是有数的。

  孙家那些产业,挂在徐氏名下,夫妻两个打算完完整整地传给沈瑞。

  即便对三老爷这弟弟亲近,大老爷也没打算分割那一部分产业。

  沈家本是对不起孙太爷,那些出息养活了沈家三十多年,沈家已经占了大便宜,如今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地传到沈瑞手上,夫妻两个也是不想再生枝

  徐氏沉默了半响,道:“三叔是老爷亲自教导出来的,不是那等没廉耻之人。哪里就到了那个地步呢?”

  沈沧道:“防微杜渐吧……他们两口子也是三十多岁的人,我们虽是好心,乐意为他们操心,也要他们领情才好。左右毗邻而居,即便分了家,与现下也没多大区别。”

  方才沈沧只是说可能,现下却是有了定夺。

  徐氏心中叹了一口气,晓得乔氏谋算四哥的事败,丈夫不仅恼乔氏,也生了三老爷的气。

  三老爷既发现征兆,要是早告知兄嫂,也不会任由乔氏一步步谋算到后头

  三老爷压下此事不说,说到底不过是怕大哥大嫂偏着二房,不会为三房做主;也是想要彻底除去乔氏的威胁,绝了后患。

  一直等到乔氏一步步安排到最后,人证物证齐全了,又挑了沈珏受罚昏厥的日子将此事揭开,使得乔氏“罪上加罪”,大老爷与徐氏不处置都不成了。

  这是另外一种胁迫。

  大老爷与徐氏都是聪明人,哪里看不透三老爷的打算?

  徐氏是因丈夫的缘故,不愿与三老爷计较,大老爷却是为三老爷的手段觉得心冷。

  三老爷虽不是他同胞所出,可他教养大,又看顾这么多年,耗费了多少心血。即便是对亲生儿子,也就如此了。又因三老爷身体病弱的缘故,大老爷与徐氏百般关照,就是沈珞当初在世时,也排在三老爷后头。

  三老爷此举,固然是“爱子心切”,可却半点没有顾及沈洲这个二哥,也全无信任长兄长嫂之心。

  徐氏虽也恼三老爷算计家人,可也不愿丈夫伤心,劝慰道:“不过是一点私心罢了,人活世上,谁能没有私心呢?就是我眼中,老爷与瑞哥也是排在旁人头里。三叔虽看重四哥,却也不是就此不敬你我这长兄长嫂……念在他关心则乱的份上,老爷就别与之计较……”

  大老爷叹气道:“等老二的回信到了再说其他吧……就算要将老三分出去,也不用着急,总要一步一步来。田氏那里,夫人费心教导些……”

  夫妻两个相对无言,心里都不好过。

  沈珞之殇,对于这个家影响太大了。

  沈珞在时,因三房只有这一根苗,即便兄弟妯娌之间有些摩擦,可因珞哥的缘故,也终能抱着一团。

  沈珞殇了,小长房、小二房过了嗣子,小三房有了亲生子,沈家虽还一起住着,却已经泾渭分明,成了三个小家……

  东院,正房。

  婢子端了半盆热水进来,三老爷坐在炕边泡脚,手边放着一卷今科新进士的策论集注。

  重新捡起四书五经来,三老爷心中带了忐忑,这算不算是“无欲则刚,有欲则慌”?

  会试的录取比例虽比乡试高的多,可下场应试的士子也都有过人之处,想要脱颖而出并不容易。

  三老爷一时摸不着头脑,本来是常去南城书院会文,请岳父田老太爷与大舅子多加提点,不过等到沈瑞顺顺当当、一口气过了童试,就连跟着沈瑞一起预备考试的何泰之也直接过了府试,三老爷心里就有了别的打算。

  他发现侄子总结的备考法子虽密集,却很管用。

  如今手不离卷,随时默几篇好的范文,已经成了三老爷的习惯。

  三太太在西间,看着四哥睡下,才回到东屋来。

  眼见丈夫嘴角上翘,面带欢喜的模样,三太太好奇道:“老爷想什么呢?

  三老爷轻哼一声道:“晚饭前乔氏被大嫂禁足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回她可是脱不得于系了仗着生了珞哥在家里作威作福了十几年,好日子也该到头了”

  三太太听了并不觉得欣喜,反而觉得心慌,有些不赞成丈夫的言语刻薄,皱眉:“老爷,到底那边为长者……”

  三老爷嗤笑道:“她也要有个长者的模样,才能得人尊重但凡她有大嫂半分厚道仁爱,我也会做个服从敬上的小叔就算有再深的福泽,都让她自己折腾光了什么东西?真当自己是高门之女,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仗着几分颜色扭捏作怪,又有二哥一味护着她,如今看她还能倚仗什么?”

  三太太虽也暗恨乔氏对四哥的窥视与算计,可到底是女人家,不如三老爷于脆,带了几分不安道:“大伯与大嫂会如何处置?”

  三老爷得意道:“扫地出门呗大嫂最是眼里揉不进沙子的人。珏哥昨天遭罪还能说是无心之过,惦记四哥就是有心为恶了……大嫂怎么能容她继续在家里?不过大嫂行事向来周全,多半会先去信给二哥说一声,等二哥回信了,再名正言顺地发落。至于是送到城外庄子还是城里其他别院去,就不好说了…

  三太太心性温顺良善,要不然徐氏也不会挑了她做妯娌。

  听丈夫提及乔氏将来的下场,三太太越发不安。

  乔氏这个嫂子行事虽不厚道,这十几年来也没少给她气受,可是一个女人,儿子没了,丈夫离心,婆家不相容也未免太惨了些。

  偏生乔家那边乔老太太已故,乔氏与几个娘家嫂子都不亲近,竟无一人可依靠。

  三太太即便晓得乔氏是自作自受,可也莫名生出几分愧疚,想要劝丈夫几句。

  可四哥如今不只是丈夫的逆鳞,还是她的命根子,要是将乔氏留在家里,她还真的不放心,她就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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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一十一章 金友玉昆(一)



  昌平那边的庄子,是已故三老太太的嫁妆产业,当年二老爷成亲后就给了二老爷。如今在那边庄子的管事姓关,关管事有个年过六旬的姑姑,就是二老爷的乳母关妈妈。

  关妈妈是已故三老太太的陪嫁,后来配了个沈家家生子,生了一个女儿,正赶上二老爷落地,就被选为乳母。

  没过几年,关妈妈的男人得急症没了,三老太太怜惜她,加上见她服侍二老爷精心,就将她女儿杜鹃也叫上来当差,安排在二老爷身边,做了小婢。

  杜鹃比二老爷大半岁,六、七岁起就跟在二老爷身边,两人相伴长大。

  等到二太太进门,二老爷一家被分出去单过,关妈妈与杜鹃本就是服侍二老爷的人,自然也要跟着出去。

  结果不出半月,二太太就要将杜鹃配人。也不知当时到底发生什么,杜鹃就投了井,关妈妈则是被送到昌平庄子上去。

  这一转眼,就过了三十年。

  前年给沈珏选婢子时,二老爷全都托给徐氏。徐氏为了避嫌,选的婢子多是二老爷名下的家生子。其中,春鹤她爹早年是昌平庄子的二管事,她听家人提及过关家的事,知晓这段渊源。

  二太太要被送出去“静养”的前因后果,沈珏都知道了。他虽没有再开口为二太太求情,可总觉得这样不管不顾心里有些不安生。

  毕竟从名分上说,乔氏就是他母亲。虽说乔氏算计四哥不对,可外人并不知晓,只会当成是因年前他生病的事。

  沈珏有意无意地跟身边婢子打听了昌平庄子几句。他心里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要是庄子上日子太好,二老爷想要送妻子过去以“静养”之名躲清闲,那沈珏会瞧二老爷不起;要是庄子上日子太过糟糕,那他身为嗣子,是不是该向伯父伯母为嗣母求些福利?

  就在沈珏心里还没拿定主意时,就从春鹤口中听到这段旧闻。

  因时隔久远,且又事关主人,春鹤并没有细说二太太为何逼杜鹃出嫁,杜鹃为何顶死不嫁,不过其中缘由并不难猜测。无非是二太太年轻气盛,见不得二老爷身边有这样一个服侍了十来年的婢子。贴身婢子,向来是男主人暖床丫头的候选,且这杜鹃又是二老爷乳姐,身份非比寻常侍婢。

  沈瑞听完这段旧事,只觉得狗血淋漓。

  只瞧着现在二老爷温文儒雅的正气模样,还真看不出他少年时那般多情。家中有订了婚约的童养媳,姨母家有个情投意合的表妹,自己房里还有个青梅竹马的俏婢。

  乔氏的杀伤力,也是在三十年前就有了实证。

  “或许你想多了,我觉得八成二老爷是写信的时候没想起关妈妈来……”沈瑞道。

  三十年光阴,整整半甲子,对于沈珏这才活了十几岁的少年来说,听起来就跟一辈子那么长似的。

  沈珏犹豫了一下,道:“二哥,二老爷真是一时忘了此事也是有的……他都如此,大伯与伯娘更不会留意这些,要不要禀告长辈一声?”

  沈瑞点头道:“自然是当告知。不管关妈妈与关管事是不是记仇,他们都是二房仆人,二太太即便是过去养,,身份也是他们主母,没有受他们磋磨的道理。”

  沈瑞这样说,倒不是向着乔氏,而是沈家不能出现“奴虐主”的丑闻。到了那时,别人不会去探寻三十年前的旧闻,只会将此事归咎到当家夫人徐氏身

  加上乔氏娘家如今败落,在世人眼中已经是弱势,沈家安置不妥当,上下的人品说不定都要遭质疑。

  “这样就好了,要不我真是有些不放心……”沈珏松了一口气道。

  眼看就是端午,距离院试就剩下一个半月。

  沈珏过来溜达溜达,便又回去读书去了。

  沈瑞并没有急着立时去上房,在书房做了一篇时文,又写了半个时辰的大字,估摸徐氏午歇起来才过去,将关妈妈的事情说了。

  徐氏叹了一口气道:“好孩子,幸好你提醒了我……关妈妈出去的年头太久,我只听说那边管事姓关,是二老爷早年当用的人,都忘了还有关妈妈这一茬”

  沈瑞犹豫了一下,道:“那还将二太太送那边么?”

  “这天下有奴避主却没有主避奴的道理…且这个地方又是二老爷定下来的,不好更改”徐氏道。

  母子两人对视一眼,都是狐疑不定。

  关妈妈从沈家出去三十年,别人忘记还都说得过去,可她服侍了二老爷十几年,在外也是受二老爷供养,二老爷真忘记关妈妈与二太太的嫌隙?

  徐氏不由皱眉,换做其他庄子,既是管事不妥当,直接换了个管事就是了,偏生这处庄子是二老爷的私产,里面的下人都是二房的。

  徐氏感觉颇为棘手:“哎,只能再推迟些日子……”

  其实,徐氏直接安排两个妈妈跟过去看着,庄子上的人绝对不敢慢待徐氏。不过徐氏如今卸了家里的庶务,开始教导三太太与玉姐两个,自是不愿再掺和二房浑水。否则倒好像她这长嫂苛严,发作妯娌似的。明明是乔氏自己招祸,二老爷下令发作,作甚要长房背黑锅?

  另外一个法子就是让毛妈妈夫妇跟过去服侍,这两人是二老爷得用的老人,有他们在,关妈妈姑侄即便记仇,也不敢让乔氏吃苦头。

  可这两人打理二房产业,又看顾沈珏这边。徐氏打发人出京,倒像是排挤二房的人似的。

  要是之前徐氏遇到这样的事情,哪里会犹豫,直接就有了定夺,如今却是乏了,实不耐烦为二房之事费力。

  不管送不送走乔氏,何时送走乔氏,都有长辈们定夺,轮不到沈瑞操心。沈瑞将这件事禀告到徐氏后,就撂下不想,回九如居练大字去了。

  等写完十篇大字,他纷乱的心也静了下来。

  沈琰是将“投名状”递了过来,可怎么会是心甘情愿地依附?

  偏生这个时候,沈家这边能选择的余地并不多。难道还真的能找人出首,告发沈琰兄弟“出身不明”?那样即便会断送沈琰兄弟仕途,可也会让沈氏族人心冷。

  沈家书香望族,子弟多是以举业读书为主。对于读书人来说,断送前程与杀人无二。

  沈琰祖辈固然有错,可实在是相隔年头太过久远,到沈琰兄弟这一辈已经是第四代。尚书府这个时候发作,就显得盛世凌人,还要翻出祖上的家丑来为人说舌。

  不能出首,剩下两个选择,一个是接受对方投诚,一个就是置之不理。

  可即便现下置之不理,等旁人捏了兄弟两个的短处将此事揭开,二房依旧要做出决断。

  沈沧倒是放心沈瑞,只吩咐他自己想法子应对。

  沈琰兄弟是为了解决后患之忧,可沈沧显然是坚持不许他们兄弟归宗,剩下的就要靠沈瑞去说了。

  沈瑞苦笑,谈判么?对方底线自己心中也有数,可要是想要做成这“买卖”,却不是口头协议就能成的。只有尚书府这边永远压着,那边才会服顺。

  沈琰已经是举人,自己才是秀才,为何觉得时间又不够用了?

  夕阳西下,漫天云彩。

  乔三老爷心情满是阴郁,出了乔家老宅,他回头望了望,叹了一口气,对乔二老爷感概道:“一直当大嫂是个明白人,没想到她竟然是这样性子家门不幸啊”

  乔二老爷脸色也不好看,心疼自己掏的那份银子。

  乔大太太既有心要敲一笔银钱,怎么会只逮住乔三老爷、拉下乔二老爷?

  乔二老爷有心不管,又不敢去赌,开始时只能咬着牙说没钱。

  反正他是庶子,一直没出仕,年前分家时不过分到一个铺面、半个庄子、一处南城三进宅子。乔家的庄子多是做了祭田,不分产,剩下两个小庄,拢共就二十几顷地,长房独占了一个小的,二房、三房平分了另一处。

  像乔大老爷、乔三老爷因是嫡子,还分得了乔老太太名下其他两处庄田。

  乔氏听了,当时并未说什么。乔三老爷倒是体恤乔二老爷,还帮着他说了不少好话。

  不过等到招待完两位小叔子午饭后,乔大老爷就鼻孔朝天地出来了,手中拿着一页纸,上面列的正是乔二老爷这些年添的两处铺面、两处典给外地商贾的城下坊宅子。

  乔二老爷虽矢口否认,可乔三老爷还是变了脸色。

  乔二老爷憋闷的不行,这个时候就是想要揭破乔大老爷夫妇做局也晚了。

  凭着乔大太太这贪财的性子,乔二老爷真怕将她逼急了,她不管不顾为了那笔嫁妆去劝乔氏大归。

  不过他既做了半辈子买卖,论起讨价还价来,旁人就是不及。

  “妹妹真要回家,万没有只长房奉养的道理。同样道理,即便妹妹真将嫁妆带回来,长房为防物议,也不该独占。其中有些是老太太嫁妆,当大哥与三弟均分;至于陪嫁出去的祖产,则理应三家均分大哥、大嫂、三弟,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乔二老爷振振有词道。

  乔大老爷夫妇与乔三老爷都听到愣住了。

  乔三老爷后知后觉,终于醒过味来。

  是啊,就算长房死皮赖脸地非要从沈家讨要嫁妆回来,那也不是长房的钱财。凭什么为了安抚乔大老爷,就要二房、三房掏银子?

  乔大老爷心中算计了半天,本当能发一笔大财,却是被乔二老爷揭破美梦,不由恼羞成怒道:“我不管你们分不分,反正我那份是一文银子都不能少哼,都穷的喝西北风,还要面皮作甚?你们舍不得脸来,我可没什么顾及的

  他越想越是这个道理,越发“理直气壮”。

  乔二老爷也冷了脸:“哦?那大哥什么时候去?告诉弟弟一声,弟弟也随着大哥一道过去”

  乔大老爷扬着下巴道:“赶早不赶晚,明儿一早就去沈家人不是瞧不起乔家么?那就别想着再占乔家的便宜妹妹是个不通世情的,嫁妆产业都是沈家那边的人打理,这三十年下来,只出息就能养活沈家人吃香的喝辣的了”

  乔三老爷气的不行,乔氏大归,嫁妆取回,这是两家断交。沈家的助力,难道只值几千两银子?这还真是穷疯了

  早年在江南时,常听同僚们提及“穷生奸计”这四字,当时他还不为然,觉得寒门中亦不乏高洁之事;可今日长兄长嫂的嘴脸,却是让他长了见识。

  算计出嫁妹子的嫁妆,还能如此理直气壮,这大明朝也是独一份。

  不过他也瞧出来,不能一味应和,要不然这夫妻两个只会越发肆无忌惮地贪婪。

  “行大哥二哥既去,就也别落下我,咱们兄弟齐心”乔三老爷气呼呼地道。

  乔大老爷为了故意给两个弟弟添堵,才附和妻子的安排出来做戏,本以为这两人会气得跳脚,没想到却这般“服顺”了。

  他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不知这两人说的是真是假。

  乔大太太见气氛越来越僵,忙打发乔大老爷出去。她是想要敲些银子,可不是真打算接乔氏大归。

  等乔大老爷不在,气氛也没缓和下来。

  乔大太太心中叹了一口气,她瞥了乔二老爷一眼,明白他是看透自己的打算,才死咬着不肯掏银子,还带着乔三老爷也反复。

  “姑太太的脾气,不会只闹这一回。可长房的处境,你们兄弟也都看着的。你们几个侄儿都不是能支撑门户的,老爷又是个撒手掌柜的性子,里里外外恁地艰难”乔大太太叹气道。

  乔三老爷板着脸道:“分家时产业虽不多,不是有祭田做大头?怎么听大嫂的意思,竟是吃不上饭了?”

  乔大太太道:“二叔、三叔,但凡日子好过,老爷也不会生这个念头……说句实在话,就算这回劝住他,那下回他再想起此事呢?他是嫡支当家,长兄如父,他要为姑太太出头,谁也挑不出理来”

  乔二老爷眉头皱的更紧,他可不想为了此事接二连三地被长房勒索。

  乔三老爷脸色更黑,眼神冰冷。

  乔大太太见了,心里一激灵,忙缓和了口气,柔声细语地道:“我的意思,是就这一回……若是能‘安抚,了老爷,就让老爷立个手书出来。以后姑太太那边的事,长房就此不插手,全由两位叔叔决断”

  说完,乔大太太也不去看两位老爷的反应,只低头看着茶盏。

  乔氏的嫁妆单子,乔家本就留有备份,当年整整陪嫁了七十八台嫁妆,除了家具衣料首饰压箱银子这些零散的不算,田产铺面宅子就五处,早年并不值多少钱,可近年城里城外的地价翻了一番,这些产业如今能折银五、六千两。

  要不是乔大太太知晓轻重,晓得自家儿孙在京城立足不能丢开沈家这个靠山,她都要跟着动心了。

  如今既乔二老爷、乔三老爷送上门来,她就没有放过的道理。

  乔二老爷说的对,就算乔氏真的大归,长房也别想要独吞那份嫁妆。瞧着乔三老爷的模样,要是真的逼急了,寻了族老来治大老爷的不孝之罪也不无可能。

  她摆明了车马,即便乔三老爷依旧怒着,可也有些心动。

  即便乔氏如今错了规矩将被送走,可正如乔三老爷那日所说的,沈洲总有回京一日。沈家与乔家又不同,是之前就分过家的,等到三房不住一处了,想要接乔氏回城不还是沈洲一句话的事。

  谁说过继沈珏没用?

  在乔三老爷看着,用处大着,有沈珏在,乔家就永远是他的外家。

  沈沧能狠心不管乔家的事,还能狠心不管侄子?

  乔二老爷想着兄长的德行,对于这个提议也有些兴趣。一次买断,省的长房以后再生事,也算好事,只是这银钱么?

  见乔三老爷许久不开口,乔二老爷就开始讨价还价起来。

  乔大太太贪婪归贪婪,可乔二老爷巧舌如簧,也不是白给的,最后这银钱从两千两银子压到一千五百两。

  乔二老爷意犹未尽,还想要继续压价,乔大太太却是不依了。这是一锤子买卖,卖的太低,可是没有下一回。

  瞧着至亲为了几个银钱如此你来我往,乔三老爷不由生出羞耻心来。

  他素来清高,是见不得这个的,不耐烦道:“一千五百两就一千五百两,二哥别再还价……我出整数,二哥出零头就好……不过大嫂那边要先见了字据,且要大哥亲自书写盖章的……”后一句是对着乔大太太说的。

  乔大太太点头道:“正该如此”

  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她也不好打发人传话,起身告了声罪,亲自寻大老爷去了。

  乔二老爷道:“本就是你我两家的事,怎么能让三弟出大头?如今你日子也紧巴,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还是一家一半来的好……”

  乔三老爷有些意外:“二哥既不是舍不得银钱,方才怎么还与大嫂磨了那许久?”

  乔二老爷道:“一码归一码,我实不用用血汗银子便宜了大嫂。过去三弟没见识过大嫂这一面,我也不好多说,说多了反而像是在挑拨……咱们这位大嫂,看着是个棉花团的性子,可却是个钱耙子……早年老太太当家且不论,只大嫂当家这小二十年,公中每年进项就少了三、四成,还损了几处祖产,大嫂名下的嫁产却多了两处……我之前是存了几个私房钱,在外买了两个小铺放租,那也是无奈之法。我恁大的人,每日在外应酬打理,可每个月只有二十两银子月例,又哪里够使?早年交到公中的进项也是只有进的、没有出的,却不见公中新置产业,这银钱都哪里去了?”

  乔三老爷方才听了乔二老爷早年置产的消息是有些不满,不过也不打算计较,谁没有私心呢?就是他这里,不是也给自己这房攒银子么?

  不过听乔二老爷这一说,乔三老爷也明白过来,乔大太太的贪婪哪里是分家后穷了才有的,这竟是本来的性子。

  当家主母是这样的性子,乔家败落真是不冤枉。

  乔三老爷已经打定主意,只让长房最后占这一回便宜,再无下回。

  等到乔大太太拿了乔大老爷的手书出来,乔二老爷、乔三老爷就打发长随回去取庄票。

  一手交庄票,一手收了字据。

  乔大太太虽看似平静,可眉眼之间依旧是泄了欢喜。

  乔三老爷实在厌恶得不行,交易完成,立时拉扯乔二老爷出来了。

  乔三老爷已经打定主意,以后除了祭祀,长房能避则避。

  都说五哥聪敏,就乔大老爷、乔大太太这样的父母,能教导出什么好儿子来?儿子辈全无指望,孙辈们还小,长房想要翻身,怕是没指望了……

  乔家老宅里,乔大太太从客厅回到上房,乔大老爷已经在屋子里等着。

  眼见乔大太太进来,乔大老爷迫不及待地道:“银子呢?”

  乔大太太取了几张庄票出来,乔大老爷一把夺过来,见都是一百两的,数了一数,皱眉道:“怎么才这点儿?这加起来才五百两?”

  乔大太太诧异道的:“老爷还想要多少?这不过是赶上机会能吓唬吓唬老二、老三,要是等他们反应过来,别说是五百两,就是五十两也没指望”

  乔大老爷不甘心道:“老太太不是总说妹妹那份嫁妆足有一万两银子?这差的也太多了……”

  乔大太太嗤笑道:“老爷是当家人,乔家拢共产业有多少?当初要真的陪了一万两过去,那阖家都不用过日子了……当年不过是老太太要强,有个孙家在前头比着,想要嫁妆体面给姑太太做脸。庄子铺面宅子俱全,看着多,可多是凑数的。就是那宅子,不过是二进,十几间屋。城外的两个庄子也都是小庄,加起来不过三、四顷地,城里两个铺面位置也不算好。这副嫁妆还是我帮着老太太操办的,家具衣服头面全算上,也没到五千两银子,对外却是报一万两……就算老爷现下想要接妹妹回来,那些家具、衣服料子、首饰还能在么?就算是在,也不值当初的银钱。”

  其实,以乔家当年的家底看,就算是五千两,对于当年的乔家来说,也不是小数目。

  乔大老爷素来不操心庶务,连京外良田多少钱一亩也不知晓。听说不过是几顷地,他就没了兴致,意兴阑珊道:“老太太也是,在自家人面前也不说实话,我还真以为妹妹那边的陪嫁又多少……”

  他捏着那几张庄票要收起来,乔大太太忙道:“老爷,眼看就要过节了,别的都可省下,西席那边的节礼……”

  乔大老爷犹豫了半天,到底抽出一张开,递了过去:“过节虽不好操办,可也别太寒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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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一十二章 金友玉昆(二)



  进了五月的京城,天上跟要下火似的。

  这种于燥的热,与江南湿热还不同。沈连着几晚都睡不好觉,熬的眼圈乌青。

  白氏见了,十分心疼,这一日趁着沈琰在家,就叫来吩咐道:“听说有卖冰的,咱们家也买些冰来用。二哥这些日子吃不好睡不好的,这样下去可了不得”

  沈琰道:“二弟白日要去书院,只晚上家来……买冰的人家,多是家中有冰窖,买了下备着,随之取用。家中没有冰窖,买了也用不了多久就化了……若是娘觉得院子里热,叫人早晚勤泼几遍水。”

  白氏脸上就有些不情愿:“化就化了,冰到底比泼水凉快呢……”

  沈琰嘴巴里直发苦,京城物价本就比南边贵,这冰块在夏日里又是富贵人家用的,价格虽不是贵的离谱,可也经不住日日用。现下还没入伏,就用起冰来,那这一夏天得用多少银子?

  看出儿子为难,白氏有些讪讪,可到底心疼幼子,不肯改了主意,起身去里屋取了个绢包出来,打了开来,推到沈琰面前道:“若是大哥手头实不够花用了,就拿这个换银子使……”

  里面是黄灿灿一对金镯子,宽韭叶的福字贵妃镯,看着足有小半斤的分量

  沈琰见状,眉头微皱。这是白氏的嫁妆首饰,前些年家中日子艰难的时候,白氏曾拿出来过。

  白氏瞥了长子一眼,见他还不应声,心里有些抑郁,脸色也耷拉下来。

  长子如今在书院授课,名下也有几个得用的弟子。三节两寿,本是常理,京城这边也不例外。

  这几日,有好几个学生家长携了子侄上门送节礼,除了文房四宝与吃食这些,听说银封就好几个。如今自己不过是吩咐叫长子买些冰来用,长子就推三阻四。要说这大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在银钱上攥得太紧。

  沈琰看在眼中,心中叹了一口气,神色转淡,收起绢包:“既是娘吩咐,那儿子就遵命这镯子怎么也能兑几十两银子,一个夏天的冰尽够使了……

  白氏见状,却是一愣,神色就有些勉强,眼光黏在那绢包上。

  沈琰只当未见,起身道:“儿子这就出去张罗。”

  白氏面皮红一阵、白一阵,欲言又止,看着儿子挑了门帘出去。

  白氏一下子泄了气,嘟囔道:“今日用冰要自己掏银子,明日是不是多要一口吃食也要掏银子?这老大到底是什么回事?”

  沈琰回了东厢房,脸色就难看起来。

  京城居、大不易,他费尽心思,才使得家中收支平衡,不至于嚼了老本。可是白氏那里,因偏疼幼子的缘故,今日添菜,明日加衣,又嫌家中下人不够使,想要添人口。\bixiAgE\自家本是寻常人家,家底微薄,如今又寓居京城,白氏却因在乔家时受了慢待,生怕儿子们在外也受委屈,一心要将两个儿子打扮出富贵公子模样。

  这般胡乱花钱,沈琰哪里受的住?三回里少不得驳了两回。

  白氏见状,每次都嚷着要自己掏银钱。沈琰是当家人,又是孝子,怎么能收?能拦的就拦住,不能拦的就任由白氏花销了。

  如今白氏又一门心思要买冰,连嫁妆首饰都拿出来,沈琰却不打算继续纵容。

  沈琰想了想,就叫来了管家,将金镯子递给他道:“拿去银楼量重估价,看到卖冰的送些家来……”说到这里,又给他一张五十两的庄票:“再顺便取些银子,兑两贯钱,回来只说是金镯子换的……”

  管家收好了金镯子,出去挂了空褡裢,出门应差事去了。

  白氏站在窗前,站立不安模样。

  没一会儿,服侍她的小婢过来,低声禀道:“太太,大哥打发管家出门去了”

  白氏呆呆地怔住,眉头蹙起,不知不觉地红了眼圈,脸上多了几分委屈之色

  沈是学生,沈琰是夫子,沈琰在家的时间多些,沈就要早出晚归。

  等到夕阳西下,沈一身汗津津地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叫人拿浴桶。

  夏日里汗流的多,身上儒服湿了又于的,沈爱洁,实受不了这个。等他梳洗完毕,才换了家常衣裳,去给白氏请安。

  进了北屋,沈就察觉出不同来。

  现下外头都是热腾腾的,屋子里却是一丝丝沁凉。再看门窗,都是关着的,屋子角落里有个小杌子,上面摆着一尺半径长的铜盘,铜盘里叠着几方冰块。铜盘一侧,有个接水的小桶。化掉的冰水滴滴答答从铜盘一侧豁口,流到下边的小桶里。

  沈见状,不由欢喜道:“哇家里买冰了”

  说话之间,他忙奔了过去,直接将手掌撂在冰上。凉意上来,激得他一哆嗦。

  为了买冰之事,白氏生了半日闷气,不过见幼子欢喜,满心不快就烟消云散。

  她笑吟吟道:“不过几块冰,瞧将二哥欢喜的?还有许多呢,只是先前你不在,白化了可惜,如今用棉被盖着……一会儿等你回去,就叫人给你送去…

  “谢谢娘”沈欢欢喜喜地应了。

  想着东厢一直没有动静,沈道:“大哥呢?不在家么?”

  白氏怏怏道:“周相公请吃酒,出去应酬去了。”

  沈“哈哈”一声道:“周相公倒是个实诚人,不仅想要让儿子拜在大哥门下,就是他自己也想要随大哥读书呢。还是大哥说受不得,才与他做了个忘年交……”

  周相公是这条街的街坊,是京城老户,也是书香门第,祖父曾放过一任外官,不过到了他这一辈,只有一个兄长出仕,他自己考了半辈子,也不过是个秀才。如今几个年长的儿子都不是读书的材料,只有小儿子,也是南城书院的学生,二月里过了县试,被周相公寄予厚望。

  白氏不以为然道:“不过一老秀才,今日吃了酒,改日还需回请……要是真看重你大哥,节礼厚重些,不是比什么都体面?”

  沈摇头道:“那怎么能行?读书人之间的交情,岂能用银钱来衡量?如此有来有往,才是长久之道。”

  白氏想着长子肯花钱出门应酬,却舍得给家里买冰,胸口又是一阵憋闷。

  她心中腹诽不已,却没有在沈面前念叨,实不愿他们兄弟就此生了嫌隙

  沈陪了白氏用了晚饭,就回西厢读书去了。

  屋子里有了冰盆,温度慢慢地降了下来。

  沈坐在书桌后,手中拿着《四书集注》,却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他满心焦躁,又带了几分惶恐。

  要是尚书府打发人传话叫他们兄弟回乡怎么办?

  他之前读书的时候,时常觉得累,恨不得抽空就歇一歇。可到了现下,想到或许不能继续读书,他就无比痛心。

  兄长的做法,也是无奈之举,可尚书府怎么还没回信?

  沈记得清楚,他将这边的地址抄写的整整齐齐,交给了沈瑞,让沈瑞有回信就打发人过来,这过去好几日,却石沉大海。

  外头幽暗起来,婢子进来点了灯。

  他们家的日子虽在南京时就好转,可沈琰晓得以后用银子的地方多,日子就算计着过,家中下人也只买了四口人,内宅两个,一上灶的仆妇、一小婢;前院两个,一个管家、一个小厮。除了那小婢是孤身一人之外,其他三人就是一家人,晚上就在前院厢房住,后院只留那小婢,多在白氏身边服侍。

  沈依旧坐在书桌前,摩挲着眼前的笔墨纸砚,满心都是舍不得。

  不是他想不开,而是早在三年前徐氏的回话就让他见识了尚书府对他们这一脉的厌憎。

  沈的头慢慢耷拉下来,要说心中无怨,那是假话,可是他不知自己到底该怪谁?同为沈家子弟,他们这一脉至今不得族人认可,无根浮萍一般。前年春天,一家三口逃难似地离开松江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如今又要经一遭么?

  不知过了多久,就听有人道:“这是想甚呢?”

  是沈琰回来了。

  沈忙站起身来:“大哥”

  沈琰的脸红扑扑的,带了几分醉意,眼睛却是闪亮。

  看着兄长心情大好的模样,沈也心情也好了几分,道:“可是有什么喜事么?”

  沈琰点点头,嘴角上翘:“周相公今日给我介绍了个新学生,是他兄长家的侄儿,过了端午节,就送到书院来读书,也定了我的某”

  沈微讶:“周相公的兄长,就是做官的那个?”

  沈琰点点头道:“就是那个,如今在吏部任主事。”

  沈笑道:“看来南城书院的名气真是越来越大,今年新入学的学生中,官宦子弟不少呢……”

  沈与有荣焉:“四月府试榜上五十人中,南城书院就有六人在榜上,压了城北的春山书院一头。”

  沈虽满心忧虑,可见兄长一切如常的模样,不知不觉地也安心了许多。

  沈琰瞥了他的书案一眼,道:“你的时文还罢,策论到底少了几分火候。离明年乡试就剩下不到一年半,多在策论上使使劲。要是自觉落笔空乏,就多去读读旁人的文章,扬长补短,是为上策。”

  沈疑惑道:“大哥先前不是让我静下心多读几年书,等下下科再下场么?怎么就改了主意?”

  沈琰道:“我原怕你读书太吃力,也担心你木秀于林。到了京城,我才晓得自己见识短了,成名需趁早。早日中举,对二弟来说只有好处。”

  沈甚是没底气地道:“可想也没用啊……南直隶才子云集,多少经年的儒士,又有国子监生,能中举人可不容易……”

  沈琰挑眉道:“二弟这些日子手不释卷?难道不是为了备考明年乡试?”

  沈讪笑道:“我就是怕功课被同窗落下……”

  沈琰也不揭破,看了眼闭着的窗户,又看了眼角落里的冰盘,移开视线,轻笑道:“且记得过犹不及,继续读书吧,我回屋去了……”

  出了西厢房,沈琰看了眼上房。

  上房也关着窗户,灯影映照在窗户上。

  只有东厢乌黑一片。

  沈琰挑了竹帘进去,虽说东厢的窗子都开着,可还是能觉得屋子里的闷热

  漆黑一片中,沈琰脸上多了几分涩意。

  他摸着火折子,自己点了灯,抽开书桌下的抽屉,露出一个绢包来。

  既是母亲的嫁妆首饰,他这当儿子的哪里能真的去换银子?他只是不想母亲继续挥霍银钱,想要遏制她的小性子,才故意拿走了她心爱的镯子,想要让她知晓生计艰难,知晓心疼银钱。

  没想到她是真知晓节俭了,没舍得从自己身上节俭,也没舍得亏待小儿子,却舍得从他这边省钱。

  方才在前院听到管家说后院只准备了两份冰盘,沈琰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如今正房与西厢都门窗紧闭,独东厢门窗敞开,一块冰的影子都没见着,沈琰想要自欺欺人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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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百一十五章 金友玉昆(五)



  “什么?见沈琰、沈?”沈珏换了衣裳,要了凉茶解渴,听到沈瑞的话差点呛住。

  他忙撂下茶杯,将口中茶水吞咽下去:“好好的怎么要见他们两个?”

  沈珏不是外人,沈瑞就将前些日子与沈琰兄弟见面的事情说了。

  沈珏去年冬月北上时,与沈琰、沈兄弟打过照面,倒是不稀罕见这两人,只是有些不忿道:“这叫什么事?明明是那边有错在前,到了关键时候这边却要同流合污,要不然倒好像我们做了坏人似的。轻不得、重不得,委实令人憋闷”

  沈瑞道:“谁让沈家是书香人家,涉及功名之事,在士人眼中又是比性命还重要的大事。读书人又是藐视富贵的多,只咱们家比那边过的好,在那些人眼中就有了对错取舍”

  文青是一种病,“仇富”只是诸多病兆中的一种。古往今来,皆是如此,不过因大明朝文人当朝,士人地位高,士林舆论不可不顾。

  沈珏眼珠子转了几圈,带了几分兴奋道:“大伯真将此事全交给二哥处置

  沈瑞点点头,道:“老爷不耐烦这个,就叫我随意处置。”

  沈琰虽递上“投名状”,可要是沈沧搭理,就显得太抬举他了,沈沧就全推给沈瑞。

  自然这“随意”,也是有尺度的,真要二房这边露出些“苛严”的意思,旁人不知缘由,难免要觉得这边仗着势利欺凌乡族,松江各房头族亲到底会向着谁那边,也是不一定的事。

  沈珏摩拳擦掌道:“那也不能就这样白便宜了他们兄弟?哪里有这样的美事?冒籍几代人,一点惩处不说,还有我们这边给他做保山?凭甚么?”

  沈瑞道:“珏哥可是有不便宜他们兄弟的法子?”

  沈珏哑然。

  过了好一会儿,他醒过神来,看着沈瑞道:“我就不信二哥既订了回请的日子,心中还没有决断?”

  沈瑞笑而不语,可也没有告知沈珏自己打算。有些事只可意会,不能言传,说的就是此事了。

  次日,就是端午节正日,少不得先入祭室,祭拜祖辈。

  四哥一岁半,不用人扶,已经能走的稳稳当当。沈瑞是个“伪少年”,就是对沈珏心里也是视为小辈的,更不要说是四哥?

  这样一个三头身的小娃娃,常在正房得见,奶声声地叫“二哥”,沈瑞很是喜欢。四哥似有察觉,对沈瑞越发亲近,见了沈瑞就要求抱,倒是看的沈珏十分眼热。

  沈珏先时对于四哥心中颇有忌讳,那也是见四哥落地身子弱,怕有个万一沈瑞要背嫌疑,才暗中劝诫沈瑞;如今四哥大了,又是个爱笑讨喜的性子,沈珏自然也乐意亲近。

  堂兄弟三人差着十几岁,可沈瑞、沈珏两个能这样对四哥,也是兄弟和乐模样。\bIxiagE\

  三老爷见状,不由十分宽怀,感概道:“倒是想起小时候,当时我也是跟乐意追在大哥、二哥身后……瞧着四哥还真是有福气的,同他老子一样,也有两个哥哥做依靠……”

  沈沧笑了笑,没有应答。不过瞧他的脸色,对于小一辈的相处也颇为满意

  沈瑞有长兄之分,沈珏虽只比沈瑞小一日,也有些小脾气,却是真心敬重沈瑞,并不与之争锋;四哥这里,年岁还小,尚且看不出什么。不过都说三岁看老,四哥今年虚岁也是三岁,倒是能看出是个性子开朗的乖巧孩子。

  沈沧带了兄弟与众子侄,入祭室拜祭,除了沈家二房诸已故尊亲,同样祭拜的还有孙太爷的牌位。

  沈沧上了香,看向几个晚辈。

  沈瑞与沈珏兄弟两个眼见成丁,用不了几年就能开枝散叶,将血脉传承下去。他又低头看了看四哥,依稀看到当年的珞哥似的,沈沧只觉得眼圈涩涩的

  祭拜完祖先,阖家就在上房用了家宴。这阖家里,并不包括“养病”的二太太。

  剩下的不算年幼的四哥,总共就七口人,就摆了圆桌坐了,倒是热热闹闹地用了一顿家宴。

  西院中,乔氏看着炕桌上的几个肉菜与一盘粽子,才反应过来今日过节。

  都说山居不知岁月长,她虽不在山居,而是在宅门大院,可依旧忘了岁月

  自见了几位娘家兄弟,知晓丈夫做主要将自己送走,至今不过半月功夫,乔氏的头发花白了一半。她整晚整晚地睡不着,想要回忆夫妻之间曾有过的柔情蜜语,可脑子却越来越浆糊,有事情竟然模模糊糊地想不清。

  沈家居京多年,可过年还是从南边的习俗,端午包的也是肉粽,十分小巧精致,不过一寸半长。

  乔氏不知想到什么,脸上慢慢露出几分温柔来,拿起一只粽子,剥了皮,放到对面的空白瓷碟,口中低语道:“表哥,吃粽子呀……”

  旁边服侍的两个婢子见状,对视一眼,脸色都露出骇色,却是不敢出声相扰。

  这些日子,乔氏常陷入沉思,要是被打断就要发怒,使得服侍的人只能随她。

  一盘肉粽,足有十来只。

  乔氏就这样呆坐一会儿剥了一只,再呆坐一会儿再剥一只,不到两刻钟将一盘肉粽都剥得于于净净。

  乔氏对面的瓷碟中,白白的粽子叠了几层。

  乔氏放最后一只粽子时,手腕就顿住了。

  她双眼直直地盯着那碟肉粽上,满脸地苦痛绝望,一行清泪缓缓流下。

  旁边两个婢子脸色越发白。

  没有出声,就这样无声饮泣,从天色大亮,一直到屋子里掌灯。

  饭菜早已凉透,两个婢子站的腿酸腰疼,乔氏才像是醒过神来,怏怏地吩咐撤了桌子。

  两个婢子出去后,都是吐了一口气出来。

  年纪略小的那个指了指脑袋,低声道:“姐姐,二太太不会是?是不是去告诉毛妈妈?”

  年长的那个想了想,道:“毛妈妈回家过节去了,要说也是明儿。”

  她们两个近身服侍乔氏的时间不长,也看出乔氏是平素没事就要流流泪的脾气,没想到她如今不单单是哭,脑筋还有些不正常……

  等到上房家宴结束,徐氏就得了二太太行为有异的消息。

  沈沧晚上浅酌了几盅,有了醉意,已经去了卧室歇下。徐氏有心往西院去看看,又怕惊动了丈夫,就担心了一晚,次日一早才过去。

  待见到乔氏时,徐氏吓了一跳。

  这花白头发、脸上苍白浮肿的老妇,竟然是乔氏?她本长十分面嫩,四十出头也同二十几岁似的;出京一年多,虽说老了不少,可依旧是个爱收拾、爱装扮的利索妇人;如今却是呈现了老态,说是比徐氏年长都有人信。

  乔氏坐在临窗的榻上,手中捏着一个绣了一半的荷包,一针一针地缝着。见徐氏进来,她也不起身。

  做了半辈子妯娌,眼见乔氏如今模样,徐氏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二婶,你这又是何苦?”

  乔氏这才抬起头来,脸上却满是欢喜,眼神温柔:“大嫂,这是我给表哥绣的荷包。表哥最爱翠竹,我就绣翠竹给他……”

  说话之间,乔氏霞飞双颊,露出几分少女娇羞。

  徐氏心下一沉,定定地望向乔氏。

  乔氏依旧低下头,往那翠竹荷包上使劲去了。

  偏生她打小娇生惯养,女红上并不所长,三针里就有一针往手指头上使劲,看的徐氏眼皮直跳,乔氏却恍然未觉,荷包上却是星星点点,沾了不少血迹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徐氏实在看不下去,刚要起身夺了荷包,乔氏就抬起头,却是神情木然、眼神冷冰冰。她将手中荷包一丢,望着徐氏道:“是不是大嫂要送我休养,去了?不用提前收拾行李么?”

  同方才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徐氏活了大半辈子,见过的多了,倒是并不害怕,只是越发烦恼。

  沈家可以有个“休养”的二太太,却不能有个“行为异常”的二太太。

  不管乔氏是真的有异,还是假装如此,都不能继续再留京。

  不过在顾及沈家的名誉前,徐氏也不放心乔氏身体。家中常来的大夫最是口紧,自打他父亲那辈人开始就常往沈家看诊,徐氏便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直接打发人去请了大夫过来。

  乔氏倒是没有抗拒看大夫,可也不算配合,闭口葫芦似的,一言不发。

  等到了外间,徐氏才小声将乔氏的异常反应说了。

  大夫神色沉重,眉头紧皱:“怒伤肝、忧伤肺、思伤脾、悲伤肺、恐伤肾……尊府二太太如今正是元气混乱、五脏俱损之兆,我这里只能开个温补的方子。虽不知其缘起,不过心病最好心药医,早做宽解为上。”

  徐氏嘴巴里直发苦,叫人包了银封,送走了大夫。

  等再转回内室,乔氏已经翻身坐起。

  “我没病你们是盼着我病了,盼着我早死,可是我要好好的”乔氏的声音淡淡的。

  徐氏掩住心中酸涩,点了点头道:“好,记得你自己的话,好好的活着吧

  乔氏扬起下巴,轻嗤道:“那是自然”

  直到回到上房,徐氏才揉着额头,面上露出几分痛苦之色。

  过了足有一刻钟,她脸色方缓和些,就打发人红云叫了毛妈妈过来。

  “三哥那里,暂时不用你操心,先好生服侍二太太。二太太好,你们跟着好;二太太不好,二老爷也护不住你们。虽说你们是二房的下人,既住在尚书府,我也当管的起你们”徐氏正色道。

  毛妈妈忙小心应了。

  她既是常在西院的,如何能不晓得乔氏的变化?不过是一是看不准,不知乔氏是真的失了心智,还是故意装模作样借此逃避被送走之事,才没有报到徐氏跟前。

  如今徐氏有了吩咐,她只管应承就是。

  等到傍晚,沈沧落衙回来,徐氏就跟丈夫说了乔氏的事。

  沈沧听完,立时有了决断,道:“明日就叫人送她到庄子上去,不能再拖了”

  徐氏想着乔氏如今的落魄惨状,不由缄默。

  沈沧皱眉道:“她的心药除了老二,就是四哥。是能将老二变到京城来,还是能夺了四哥给她?认识了半辈子,她还会转了性子不成?今日夫人过去,但凡露出一丝一毫心软的模样,她只会‘心病,越来越重,直到你任由其索求

  当年珞哥没时,她不是也‘病,过一遭?命是她自己的,她既愿意折腾,就任由她去照我说,真到了庄子上,再无指望时,说不得她就肯安分了”

  徐氏也知自己不该心软,可是想着沈洲那边,闷声道:“真是轻不得、重不得,如今二叔不在京,真要让乔氏有个不好,说不得过后你我还要挨埋怨。到时二叔又是情深意重的丈夫,独你我夫妻成了狠心兄嫂”

  沈沧叹气道:“老二那家伙,白活了四十多岁,还是叫人难放心。我是上辈子欠了他的,才与他做兄弟,倒是叫夫人跟着我操心,是我对不住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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